第四十一回
一刀切辞退合同工
维权益上访赴京城
松兹县是大别山革命老区,这里民风淳朴、人心向党。人民群众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坚定不移地走社会主义道路。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之初,松兹人民怀着朴素的“三忠于”“四无限”阶级感情,响应党中央号召全身心地投入到“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的文革运动之中。随着运动的持续深入开展,全县渐渐发展到上从县委书记、县长,下到各部、委、办、局、公社负责人,乃至农村基层食品站、粮站、农技站、大队书记、生产队长等九品芝麻官都算不上的大大小小的负责人,都成了“走资派”而受到批判和冲击。一时间,全县基本处于一种无政府主义的瘫痪状态。我和许多善良的人们一样由开始的热情、冲动、激情,到渐渐陷入到难以理解的境地。
我所在的县财政局是掌管全县财经大权至关重要的部门,县委自然十分重视。运动开始不久就向财政局派来了以统战部长为组长的工作组。工作组一进驻、就以极左姿态出现,按家庭出身、个人历史及社会关系、把广大群众人为地划分成“左派”和“保守派”两个类型。号召“左派”勇当运动积极分子,带头揭批走资派。当时财政局一把手郭局长是一名十七级的南下老干部,为人正直、严厉,方法简单、武断。分管业务的张副局长是店员出身,能说会算、精通理财、人称“铁算盘”,因不是党员,为人圆滑,处事低调,所以深得群众喜欢和县委领导器重。郭自持根正苗红、资格老,因而对群众的揭发批判毫未在意,还是象往常一样我行我素,特遭群众反对。张则嬉嬉哈哈、唯命是从、逢会积极配合并上纲上线多作自我批评,反而深得群众谅解。本在基层税收第一线的我们助征人员,此刻也统统被召回参加运动。开始,我们一批同时进财政局工作快近四个年头的助征人员,大家都想在运动中紧跟组织,积极表现或许能争取能早日转为国家正式干部。岂知在工作组到来之后,以有色眼镜把许多出身不好,有家庭政历问题的同志处处排斥在所谓的“左派”之外,以致一些会议和活动也不让参加。使年轻人原本高涨的革命积极性一下被泼了一盆冷水,反到成了畏首畏尾的落后分子。后又在接踵而至的大批判运动中又被当作“保守派”、“逍遥派”而受到批评,最终还被贴上大字报,冠以资产阶级保皇狗的罪名而受到压制和批判。那时财政局机关的正式干部不到二十人加上我们助征人员总共才三十来人,就有一半以上的干部、群众被划分为“保皇派”而受到会议和大字报的点名批判。一时间人心惶惶,个个自危,全县财政税收的督查、收缴工作基本无人过问,全部人员整天关在机关里不是开会、学习、提高认识,就是写大字报,开批判会。一切都变得本末倒置,当权派不问亊到成了逍遥派,干部职工不敢干亊,一切亊情都由外行的工作组作主,整天嗐乱指挥,闹出不少的笑话。后来,运动渐渐发展到成天是当权派也批、“保皇派”也批,群众互写大字报、相互批判指责,以至于先前的很多“左派”和“保皇派”等大多数普通群众也都被当成“牛鬼蛇神”来批判。我和同亊们心里边都不禁在问:“这运动的矛头怎么既对准当权派,又一下指向了普通群众,下一步还会怎样搞?”许多人和我一样,也都陷入了前所未有过的迷惘之中……。那时,县城各单位的情况基本相同,许多傍徨和不安的机关干部、工人、学生大家一到夜间都会自觉地往县城大东门中心地带的县文化馆门口小广场跑,去相互打听消息、交流情况、了解上面精神和外地形势发展的新动态,一时间,小小文化馆门口的十字街头到成了群众自发式的新闻信息中心、议论交流中心、后又发展成为不同认识和观点的辩论中心。那时激情之高涨、群情之激奋、辩论之激烈、通宵达旦、言辞激昂、实属罕见!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象全国一样,松兹县各单位工作组的极左做法,同样遭到了广大群众的抵制和反抗。有着至关重要经济地位的财政局,县委决不能坐视不管,而让他先乱了阵脚。所以迅速撤除了工作组,又向财政局即时派来了一名部队转业干部的刘局长,这才使财政局的局面有所稳定。然而,一个小小财政局局部环境的改变,终构成不了一个独特的空间气候,更改变不了全县发展的大趋势。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气氛中,却又发生了一件关乎着我们一大批助征人员的人身权利和切身利益使大家都始料不及的亊情来。
一九六七年元旦将近,小县城受北京、上海、合肥等大城市影响,在县委、人委等少数机关干部的筹划下,自上而下地成立了以江某某、王某某为司令、政委的浩称十万之众的《战斗兵团》组织,后又被全县各群众组织当成是县委御用保皇工具而群起推翻。随之而起的是各群众造反派组织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宣告成立。首先是松城中学红卫兵率先在原统称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的基础上按照年级、班级自愿组合成立了《浴血奋战》、《过大江》、《星火燎原》简称战江火,《暴动兵团》、《六月天兵》、《刺破青天》简称暴六刺等较大的学生红卫兵组织。紧接着县直机关、厂矿、企事业单位等工人、干部、职工、农民也都纷纷成立了近百个革命群众组织。一时间,松兹县真的形成了男女老少人人抢着报名、一家老少个个争先加入的热烈场面。还有许多家庭出身不好的人唯恐迟了或加入不上,而让人瞧不起,生怕会扣上一顶不紧跟形势干革命、不积极参与运动,缺乏继续革命思想的政治帽子。
财政局的群众也不甘落后,自由结合迅速成立有《怒吼兵团》、《红色财政》、《渡江战斗队》、《火炬战斗队》等群众组织。《怒吼兵团》以助征人员为主,系人数最多的组织。四个群众组织原本很是团结。由于受外部形势的干扰,渐渐产生了认识上的分岐,这样就有少数人提出要按劳动部门相关文件,对局机关合同工人实行一刀切,全部辞退。己达到削减对方组织实力的目力。一时间各组织属合同工身份的人员都站在一起椐理力争。出于共同的利益,大家一至认为:我们连续在机关工作了近五年时间,既不能不顾实际工作需要一刀切,去剥夺每一个职工的工作权利,更不能排除异己去取消任何一个人参加革命的权利。在各组织意见不相统一的情况下,新来的当权派—刘局长也一时难以作出决断。大家就一同去找县劳动科仲裁解决。无奈此时松兹各级党政机构基本瘫痪,无人问亊,更无法行使行政职能。此事就一直悬而不决,意见不一。
寒冬,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老梅、天宝、盛林、定国和我等人为排除干挠,争得领导的支持,合谋将刘局长诓出来,带到我家里。我们面对面地向领导摊牌,提出了维权上访的建议。此时,贻庭、祥林等其他组织的同仁,也不顾本组织的反对积极加入到我们维权的行列,主动站在我一边,参加了此次行动。我看到夜己很晚,立马下了一大碗面条还煮了几个荷包蛋给刘局长吃,使他很受感动,在大家摆实亊讲道理的基础上,刘局长最终同意我们派代表赴省上访。并亲批了差旅费供代表上访专用。
一个暖冬的清晨,在众人共推下,我和老梅、天宝、贻庭等四人受大家委托启程赴省城上访。下午四点我们一下长途汽车,就往长江路上的省劳动厅赶去,在省政府斜对面的一幢办公楼上,我们见到的是到处一片狼藉、满目疮痍。若大的五层楼房,所有的走道和办公室都统统躺满了全省各地来上访的人群。有的甚至来了十几天也没有见到领导人的身影。此时,省政府机关也同样受到冲击无法正常上班,陷入了一派混乱瘫痪之中。顿时,大家满怀希望的心情,仿佛当头浇上了一盆凉水,从头一直凉到了脚心。怎么办?大家临时一合计,年关已近、时间不饶人,既然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上访京城,己求问题得到彻底解决。考虑到费用不足,于是几人一致公推我为代表,即刻赴京上访。说是迟那时快,大家随即把各自身上所剩的钱全部凑出来,扣除返程的车票共凑出了零零碎碎的六百元钱统统交给我,并马上一同赶到火车站买好了一张当晚七点多的京合普快无座列车票。我和大家糊乱在站前小摊上吃了一碗面条并带上几个大饃就匆匆爬上了北去的列车。肩负着大家的重托,告别了家乡省城,告别了患难多年的同仁,不满二十岁的我孤身一人,第一次远离家乡安徽,踏上了赴京上访的行程。
飞快的列车,“轰隆隆、轰隆隆”有节奏的轰鸣。窗外寒风凛冽、呼呼作响,灯影飞掠;车内人满为患、拥挤不堪,闷热难当。我一张站票,好不容易挤到靠厕所旁的地上坐下。渴了,喝一口自带的茶水;餓了,啃上一口挎包里的饅头。一路上昏暗的车厢里人声嘈杂,沿途停靠,上上下下的人流如过江之鲫。此时,第一次乘火车的我,无心去感受这新鲜又难耐的场景,一颗满怀着重托的心,早已飞向那遥远的北京……。“夜深静、人昏沉,厢灯暗、车轮滚,摇摇晃晃驰北京,思绪绵绵难入梦。”最终我好不易爬入坐位底下倒头便昏睡过去。
“北京!北京!快看北京”!清晨,好不易半夜爬入坐位底下昏睡的我,被众人的叫喊声惊醒。一轱辘翻身从坐位下爬出来,哇!只见金色的晨曦里,一幢幢高耸入云的楼群不停地在窗前掠过,宽敞的街道、车水马龙的画景,不时地迎面扑来。这就是人间仙境——朝思暮想、向往已久的首都北京城!顿时昼夜公铁兼程的旅途劳累,早已化得一干二净。一出北京站,寒风刺骨,虽政治氛围浓厚的文革京城,也处处尽显历朝皇都古朴、豪气、威严、雅典、热闹的风韵。我兴奋地飽览着这皇城古都的冬景,但众友托负在肩,只得暂压这奔放的心境,不敢去贪恋这华丽都城的市貌街容。赶忙挤上公交车向天安门旁边的新华门——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联合接待站奔去。新华门外的接待站,排起了全国各地来京上访的长龙。我好不容易来到接待窗口递上财政局写的证明,随即被安排到复兴门外三里河国家财政部接待处接待。我又东打听、西打听,终于在天黒前赶到了几十里外的财政部招待所,望着这舒适的房间、丰盛且免费的飯菜,我心头激起了幸福的泪水,这就是新中国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人民当家作主的幸福!一个偏远小县的穷苦孩子,竟然能住在国家财政部这豪华宾馆里享受着免费的接待,这在旧社会告御状的人是想也不敢想的。俗话说:进京城衙门告御状的人,不死也要脱几层皮。晚清历史上《楊乃武与小白菜》的传说就是最好的写证。我心潮起伏、彻夜难眠……。
在宾馆坐如针毡的我,不敢擅自离开客房半步,耐心地等待着财政部接待站领导的随时传见。一日下午,我被通知到会议室等候领导接见,一进会议室,来自全国各地财政系统的上访人员分别向接待领导汇报了各自的问题,一个年过五旬、身材魁梧、满头银丝的司长耐心听取了大家的反映之后,逐条作了一一回答。在对待我反映的松兹县对多年在基层财政局工作的合同工人员,因受运动影响,要被一刀切辞退的问题时,回答是“对长期在基层国家财政机关工作的工人身份的人员,是基层财税部门的一支重要力量,要从“抓革命、促生产”的实际需要出发,由地方县级政府统筹考虑,不能搞一刀切。更不能因观点不同、认识上的分岐,搞认人唯亲和打击报复。大家要团结一心抓好基层财政税收工作……。”下午五点多钟,我们敬爱的李先念部长〔当时国务院副总理兼财政部长,〕来到了会议室,同大家一一握手致意,并告诫大家“要响应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伟大号召,赶紧回各地去坚守岗位,做好本职工作。要坚信党中央和毛主席的领导,把革命进行到底!”幸福的接见,终生难忘的美好记忆,上访问题的圆满解决,使我异常的高兴!只可惜当时没有相机去摄下那段珍贵的历史瞬间。首长接见后,我未敢怠慢,更无心去游览古都京城的历史名胜古迹,拿好中央接待站统一安排的返程车票和写给县人委的复函,就随即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我只在临开车前的几小时,抓紧时间顺道跑了一趟京城最繁华的王府井大街,在琳琅满目的百货商场,我兴奋得把随身仅剩的几百元钱买下了一把最便宜的小提琴,留作了历史永恒的纪念。驰长风、跨铁骑,迎朝阳、回故里,赴京归来的我,一颗滚烫的心早已飞向了江淮大地,飞向了古老的松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