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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传记——漫漫人生

作者:高天



第四十回

热心肠路救红小兵
正义感夜送老书记

那是在和平年代一段充满着激情的岁月,饱经沧桑的华夏儿女尚沉浸在华北邢台强烈大地震的悲痛之中,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革命运动在中华大地己悄然兴起。运动初期,随着毛泽东主席在首都北京连续八批共接见了全国各地赴京的一千三百万革命师生后。自此,千百万红卫兵涌向社会,一场声势浩大的红卫兵大串连运动汹涌澎湃、遍及全国。一时间,中国南起广州、三亚,北至新疆、哈尔滨,东起上海,西至陕、甘、宁,公路、铁路红流滚动,红卫兵革命大串联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红卫兵小将们仿学当年红军长征,身穿草绿色军装、胸挂毛主席像章,高擎红卫兵大旗,进韶山、赴遵义、奔延安、上井冈,一路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一路红旗烈烈,红歌如潮。为支持红卫兵小将的革命行动,保障大串联中的安全和沿途生活必需,全国各地都纷纷设立红卫兵接待站,负责提供红卫兵小将们的食宿、茶水和药品供应。我们松兹县按上级要求也专门成立了由政府牵头,宣传、公安、教育、财政、交通、粮食、商业等相关部门组成的红卫兵接待站,把松城中学、县委党校、皖松旅社都临时腾出来接待过往的红卫兵。我也被临时抽去接待站服务。终有缘经历了一场抢救山东赴井冈山南下串连患急腹症的女学生,至今记忆忧新。
金秋黎明、天高云淡,风轻气爽。在地处皖鄂赣三省交界,南下武汉、南昌、井冈山、韶山必经之地的松兹县城郊105国道上。风尘仆仆地走来了一支打着“鲁南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旗帜一行二十几人的队伍,他〔她〕们身穿清一色的黄军装、头戴红五星的军帽、腰扎皮带、胸挂毛主席像章、双肩斜挎军用水壶和绣有红色《为人民服务》的黄挎包、脚穿解放鞋,英姿飒爽地朝松兹县城走来。他们是从山东革命老区沂蒙山出发,一路风尘仆仆、长途跋涉,徒步经苏北、皖北、皖南,准备过长江赴井冈山、韶山的红卫兵小将。昨晚,他们为加快行军进程,执意要刻苦磨炼自己,离开了热情接待安排的太湖县,一路急行军四十公里,黎明前赶到了松兹县城北郊的五里凉亭。迎着初升的旭日,沫浴着金色的阳光,红卫兵小将们一洗彻夜行军的疲惫、正精神抖擞地向县城奔来。计划吃过早饭稍事休整后立即向南昌进发。突然,队伍中有一名女同学突发剧烈的腹痛。同学们赶紧轮流背着往县城跑来。
清晨,要去接待站值班的我,特意起得很早,想抢在早饭前就赶到接待站的所在地之一的—皖松旅社。正走到松城中学大门时,远远就看到县食品厂旁边的大路旁围住了一大帮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急忙上前分开人群一看,发现许多外地串连来的红卫兵小将,正围着一名歪躺在路边的女学生一个个束手无策、着急纷纷!只听旁边有人说赶紧打电话找医生。我凭着在医院工作了几年的经验,看着满头直冒大汗、痛得快要休克的女学生,赶紧上前摸摸脉搏、翻翻眼球、再用手探压一下疼痛部位,分析是右下腹急症,连忙大声说:“耽误不得,赶紧送县医院手术救治!”随即,我一边请旁边的熟人赶快给医院先打个电话,一边就近借来一辆平板车马上和几个男女学生及路过的热心人一道将病人平躺在板车上,我二话没说拉起平板车就往县医院飞跑。一路上,我满头大汗地专拣平坦好路稳拉着车子,并高声喊道:“大家扶稳了人、看好脚下的路,不要摔跤了。”好在走黎河塘插文化馆经小街口到县医院路程不远,十几分钟我们赶到了县医院。时间紧迫、救人要紧,我拖着平板车直接往手术室送。已接到群众求救电话的医务人员,赶紧迎上来将患病的女学生送进了手术室。手术在紧张地进行着,闻讯随后赶到的县里及接待站相关领导们都在走廊里焦急地等候着。两个小多时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手术医生出来说:“病人是急性阑尾炎穿孔,幸亏送的及时,否则就很危险。”听后大家都轻松地唏了一口气,在场的医务人员、学生及相关领导们都用赞赏和感激的眼光注视着我。为我的提前诊断和及时救援行动而赞赏!几个山东的红卫兵小将更是激动地抓着我的手,热泪盈眶地说:“这位同志大哥真是亏了您,才救了唵们同学的一条命!”我连忙说“人命关天!这是我应尽的责任。”次日,“鲁南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小将们依依不舍地要离开松兹了,他们为不耽误南下井冈山的行程,决定留下一名女同学在医院陪护,待住院女学生康复后,由松兹接待站安排乘汽车赶往江西赣州会合,再同上井冈山。
又一支南下串联的红卫兵小将们要出发了,人们看着从沂蒙革命老区来的一张张红扑幼稚的小脸、一双双露出脚趾头结了血痂的嫩白脚丫、一副副精神抖擞严然依军人姿态列队、报数、敬礼的红卫兵小将们,送行的人们无不心痛和不忍。小将们正待列队出发,我和接待站的另两位同亊抱着一抱崭新的解放鞋急匆匆地赶来,然后每人送上一双,帮他们一个个换上。原来,我们接待站的几个同志,眼见着从贫困老区来串连的同学们脚上穿着的鞋都露出了趾头磨穿底帮,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大家一合计,凑了几十块钱赶忙到百货商店给每人买了一双崭新的解放鞋送来。看着同学们激动的表情、听着他们一声声“感谢松兹人民的及时救助和热心接待!向大别山老区革命人民学习!致敬!的口号声,在场的群众响起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目送着渐渐远去的一个个娇健的红卫兵小将们,我当时真的感觉到心里特别的舒坦!觉着这是我一个国家职工应尽的义务和责任。也是我一个曾被评为县财口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和县直机关职工读书先进个人所应该做的亊情。
随着运动不断的深入发展,一度看似平静的松兹城,受外地的影响,特别是《安大八·二七》南下轻骑兵赴松兹点火串连后,犹如干柴遇见了烈火,造反浪潮汹涌澎湃、形势急转直下。首先是红卫兵小将们涌上街头,横扫“四旧”。接着松城许多老字号商舖如德成、万和、九和、寿春堂、保和堂等旧招牌被砸;城北的如意痷、城南的楊西庙、龙王痷、大王庙、城东的天后宫等庙宇的佛像被造反派捣毁;松兹城东和城南两座始建於清代有着悠久历史文化的宝塔也被拆除。更可悲的是,中华历史文化古迹长江绝岛小孤山佛像被砸、殿堂被毁,御碑受损,县儒学堂御碑龟石也被拆。最让我痛心的是,姑祖母释轩大师所在的如意痷遭毁后,姑祖母就一病不起,终於时年八月郁闷驾鹤西去,我们兄弟悲伤痛哭了一场,草草待奉座缸圆寂火化。
那时的松兹城真是大字报铺天盖地起,从松城主要街道大西门的北门口,到老厅街口、一直到大东门的文化馆门前;从农林局三叉路口,沿通德街的和平剧团、人民礼堂、财政局、劳动局、广播站、人武部,一直到县人委大门口,十里长街都贴满了大字报和标语。有的是粘贴在街道两边的墙壁门头上,有的则是专门制作了大字报专栏,正反两面都张贴满并牵上了电灯。无论白昼黑夜,观看群众川流不息、络绎不绝。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党内最大的走资派和县委主要头头以及派驻的工作组,指向了各级大大小小的“走资派”。一时间,各机关、学校、企事业单位的学生、干部、职工群众都纷纷走上街头,挥毫泼墨、废寝忘食、挑灯夜战。一段时间,松兹城各大小商店毛笔、排笔及各种纸张、墨汁曾一度被抢购一空。运动初期,松兹前任县委书记顾合贵被揭发、批判、靠边站后,新上任的书记于政宣按上面部署向各单位派出了工作组。因而便成了全县批判矛盾的主要焦点,被一些红卫兵和造反组织称之为“镇压群众运动的罪魁祸首”,而遭到了长时间的批判与斗争。县里无论是各口、各系统、乃至各公社只要是召开批判大会,都要把于拉来上挂下联陪伴批斗。所以于到成了文革大批判运动中不可缺少的“香勃勃”,这种无休止的批判斗争,在那种近似疯狂的激情年代有时一天要游斗批判好几场,这边台上尚未批判完,那边造反组织就等着来带人。尚有过激者还将“走资派”戴上高帽,挂上大木牌游街示众。更有惨无人道的是竟然对受批斗的“走资派”施以坐飞机、漫骂、拳打脚踢等残忍做法。这一切大大小小的“走资派”们只能是随叫随到,默默地忍受着其身心的摧残。在那种及不正常的年月,县委机关无人正常上班,机关食堂也关门闭户,一个外地五十多岁单身来县的书记,整天孤身一人无人敢沾边的饱一餐、饿一顿,还要随时接受造反派批斗的“走资派”,真是度日艰难,身体日渐垮塌。形势的发展,令许多普通老百姓渐渐显得很是迷茫和不安。当时,不到二十岁的我,作为被老县人委派往县革命造反派联络总部管理文革经费的财政局工作人员,〔后随着联总分裂成为联总、红造会两大派、县委政府职能瘫痪之后,经费拨补才停止而告终〕看着大批判运动如此的出人意料的发展,也使我陷入了前所未有过的傍徨与惆怅。
一日正在办理经费报销手续的我,看到又有造反组织来揪斗于书记,只见住在老县委宣传部、组织部两幢大楼中间平房的老书记被挂着一个十几斤重的大木牌、拖着病态的身子、步履蹒跚带走,心中实在不忍。我与县工会抽调办公的打字员南姐忧虑地谈及此事,终觉无力回天。这时一个初解放南下工作队的老干部一直在基层粮站工作的王叔来了,他对亲眼所见的一幕,大为脑火!一进来就大发雷霆说:“这是什么社会、还要不要人道主义,有没有宪法!不行!这亊得要想办法,否则要出人命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打心眼里佩服这些老干部,心里也就暗暗拿定了主意。
那是一个月黒风高的夜晚,我们又得知某组织第二天又要将重病在身的老书记揪往基层巡回游斗,在临时同王叔叔筹划好的情况下,我们避开了造反组织老厅北大门的值班人员,悄悄来到于书记宿舍,轻轻敲开房门,给于书记换上一件父亲做医生用的白大褂,戴上一个大口罩,绕过灯光来到北大门。我先上前与值班的门卫闲聊着,一会儿王叔陪着化妆成医生的于书记来到大门口,说是请来给书记看病的医生送他回去,我还详装着上前问书记病的咋样了,要不要紧。等他们一出大门。我随即说:“晚了,该回家睡觉了。”追出大门紧跟上王叔。我们先到粮站王叔家给老书记又换了一身早就准备好的老百姓的破旧衣服,外戴上一顶破草帽,装扮成农民样子沿着城关粮站的后围墙,抄小路插到如意庵庙门口,为避免城门口有巡逻造反派人员,我又先一步上前打探。不好,果然发现城门口有人走动。我迅速折回,带于书记插刘家弄、走我小时开荒种地的汪家园翻城墙坝直插东山嘴,赶到官厅屋。再又沿山埂小路向韩文公社赶去。一路上高一脚、低一脚,绕开屋场灯光,专拣小路前行。半夜时分,终于拐弯抹角地走了十几里,来到韩文公社马坂大队一个王叔曾经土改工作队时住过的老房东大队老刘书记家中。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大婶热情地张罗着每人吃了一大碗面条后,我们又急忙往陈汉山区隘口公社赶。为安全起见,老书记特意让儿子拿上手电一同前往。我们一行人急匆匆地行走在二郎河大坝上,朝十溪头赶去。争取在天亮前赶过二郎河大街,以免被下面造反组织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路上,于书记年大体弱、还拖着一个久病并遭受身心摧残的身体,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河堤上歇歇脚。我和刘书记儿子提出要轮换着背书记走一程,可书记就是不肯。他望着两个年纪尚幼的半泼孩子和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半拉老头子,激动得泪流满面,什么话也说不出,硬是坚持着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们老少四人走走歇歇,歇歇又走走,在为帮助老干部躲过无休止批斗的正义之感和不愿遭受摧残的坚强毅力驱使下,我们老少两代人汇成了一股共同的力量!天亮前大家相互搀扶着终于赶过了二郎河,紧急夜行了五十多华里,最终到达了陈汉山区的一个偏远大队,书记曾经打过游击的老乡家里。此后,由公社武装部长一直安排民兵暗中保护着,终使一名革命的老干部得以平安渡过了文化革命的历史浩劫,再次解放出山后,先后担任县革委会主任、县委书记、地委组织部长,地委副书记。那段难忘的故事很少为人鲜知,老书记、王叔曾私下里多次提及过,老书记在生前也几次念叨过。今天想来,我们当时并没什么超前的认识水平,更没有抱任何个人目的,只是凭一已纯朴的正义感和同情之心去冒险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相信,在那种特殊的年代里,每一个有良知的人是都会愿意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