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一天门无辜遭劫持
年三十解放军救人

年关已近，在松兹城内，已分成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弩张剑拔的紧张气氛中，沉闷的小县城里透不出一点节前的喜庆。由于我上访京城带回了“上方宝剑”，财政局和县直一些党政机关工人身份的人员仍旧照常上班，暂时没有受到辞退。财政局的一帮小兄弟们正想快快乐乐地过一个开心的春节，莫想到一场人生的劫难、却悄悄降临到我的头上。
那是腊月二十九的下午，天是那么的阴沉、那么的寒冷，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冰凉透骨。县城的大街小巷冷冷清清、行人稀少，丝毫看不到一丁点儿节日的气氛。我正在办公室抓紧年终结算文革命办公经费。只见县支左领导小组邱政委和南字131支左部队的王指导员来了。在联总几位服务员的陪同下他们进了会议室，邱政委和王指导员通报了邻近湖北省两大派正在武斗的情况，并告诫本县两大派一定要珍惜目前的大好形势，要求双方即刻派出人员到边界巡视，劝阻外地可能流入的人员，已防干扰本县的稳定局面。联总随即派工人造反团头头石某某带领团员刘明一同前往，石路过我门前看到我就非喊上一道同行。搞不清去干什么事的我，就跟着一块出了西门城。此时、天还下着毛毛小雨，三个人赤手空拳连电筒、雨伞都未带，天刚刹黒才走过大西坂，接着又过了一天门新河大桥。然后，沿着松梅105国道沙石公路向湖北方向寻视前行。过了河西山，天就黒得对面不见人。石在前，刘明和我一左一右在后，摸着黒沿河西山向佛子岭前行。好不易走了七、八里，摸到佛子岭公路上坡，四周漆黑一团，连过人毛都没有。三人外冷里热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迎着刺骨的西北风身子冻的直打哆嗦。我们原地站着歇息了一会，就原路返回。大家光着头冒雨走到到一天门，实在走不动了，石就摸黒敲开路边木器厂小余家的门，三人进屋一屁股坐到橙子上就再也动弹不得了。喝上几杯热茶，擦擦满头满身的汗水加雨水后，才慢慢缓过神来。看着夜色已经很晚，外面雨也停了，为急着赶回去换衣服，三人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又摸黒出了门。刚刚转弯走近一天门新河大桥头，突然从桥两边黒咕隆咚猛地窜出十几个端着枪的人来，他们同时用几把强光的手电筒直射着石和我的眼睛，并高喊“不准动！举起手来。”正当我们被一片强光刺痛得睁不开眼时，对方又一起围上来把我们俩人给捆绑了起来。这时因上厕所走在最后面的刘明猛看到前边的电光和喊叫声，知道亊情不妙立刻返身撒腿就跑。对方几个人跟着就追，刘明沿河边树丛摸黑飞快地奔跑着，然后就猛地双脚跳进冰凉的大河里，藏在岸边茂密的灌木丛下，这才躲过了追踪。我本想也乘乱逃跑，当听到对方说话人中好象有平日熟悉的熟人和同学的声音，心想松兹目前两派还没有撕破脸皮，双方更没有发生过枪战，如果要跑，谁知道拿枪的人中有没有湖北佬，万一要真开枪，子弹又没长眼睛，打着了岂不是白白送死吗？我脑精一转，猛然一声高喊：“四哥、胡立！”叫出了两个对方的名字。“谁？”对方一人未加防避，随即声了一应。并自觉情面难却、回避不了，立马上前搭腔道“怎么是你！学佬？”“这不，下午邱政委和王指导员来联总，说梅城两派在武斗，让联总和红联会双方派人去边界看看，劝阻外地人员流入，已免干扰松兹的大好局面。石某某就把我喊上一块来了。怎么！你们不也是来了吗？”对方没吱声，只是把我的绳子给解了，接着说：“委屈你跟我们走一趟吧”就这样我和石被武装押解到了红联会据点的老人委。几个熟识的人都回避了未出面，只是由对方一名文职头头作了一番审问。接下来，一直等了很长时间，才进来几个陌生面孔的人，他们把我和石的眼睛都用黑布蒙着，双手用绳子绑起来押着上了一辆小吉普车。石和我连忙高声大喊：“干什么？你们要把我们押到那里去？”“别叫！免得皮肉受苦，到地方就知道了”说着石挨了几枪托，就连忙拉拉我低声说：“别作声，免得吃现亏。反正刘明逃回去了，家里人和支左部队领导马上就会知道，一定会来救咱们的。谅他们也不敢怎么样。”汽车一出人委大门，就加足马力在公路上飞驰了起来。坐在车上左右摇摆着的我，凭着往日里的记忆知道汽车出了城，只觉汽车方向猛地向左一打，再过一会儿就听见了哗哗流水声，我心里徒然一惊、不好！汽车这是在往湖北方向开，这下麻烦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家里和部队也难以解救了，只好听天由命吧……。果不出所料，对方少数头头为怕部队来要人，就舍近求远，连夜把人劫持到邻省的黄梅去，真是居心莫测！
一辆老掉牙的破旧美式吉普车，在105国道的松梅路段上不停地上下颠簸着，一路上开开停停，不是油门打不着火、就是换档不灵。二十几公里路程，整整开了近一个小时，吉普车才来到一个阴森森的大院门前〔后来才知道是《鄂梅三师》的武装据点。〕下车后这才解开蒙在眼睛上的黒布，只见大门两旁站着全副武装的守卫，院内到处是身背步枪或腰插驳壳枪的武装人员。我和石被押到一个房间，锁上门就不管了。这时，天己经渐渐地亮了，我想今天己是大年三十了，自己被劫持到异省它乡。家里父母亲人不知会急成啥样子了。他们知道我在哪里吗？会来救自己吗？想着、想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一夜折腾得未合眼，正昏昏沉沉地打着盹，猛听得房门咣当一声被打开，接着进来两个凶神恶煞的武装人员把石给押走了。一会儿只听到隔壁审讯室里传来了一声声吆喝声和石挨打的尖叫声。此时，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这不象在县里，大家虽然观点不同，可总是在一个城圈子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会过份地为难自己。并且早就闻听鄂梅三师的人非常凶狠，虽然很是惧怕，但一想到自己是支左部队领导让来两省边界执劝阻任务的，赤手空拳又的确未干什么坏亊，只要不硬碰硬，应该无大的危险。同时想到平日里听说梅城一号服务员和县里51号兵站的金文多有交往，颇为投缘，因而抱定先入为主的策略去应对。没过多久，只见石被押回来了，看样子打得不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能动弹。我连忙上前去问石：“怎么样？无大碍吧”石点点头，叮嘱要小心。“快走！”只见又是方才来的那两个凶狠的彪形大汉。我没等催促，就自己主动向外走。来到隔壁审讯室，正面一张桌子，两旁站着两个腰插驳壳枪的凶悍大汉，桌后的椅子上坐着鄂梅三师二号头头一个长着一身横肉、满脸络腮胡子、似睡非睡的彪悍大汉。“叫什么？干什么的？怎么到这里来啦？”他微闭上双眼一连明知故问了三个为什么。
“叫学佬，是松兹县的，受支左解放军的派遣，来边界了解情况，不想被你们的人抓来了”我目视大汉，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哈哈！我们的人怎么会到你们松兹县去抓人呢？”
“这得要去问问你们的朋友了。”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们？”
“因为我们听解放军的话，按解放军的指示去办事”
“放屁！分明是你们到边界来，接应我们的对手，帮着他们来打我们的！”大汉猛地从腰间拔出手枪往桌子上一拍。大声吼道。
顿时我心中毛发耸然，浑身冷汗透顶，但还是强作镇定回答道：“请问我们和谁接头了，身上是带了刀、还是带了枪”？
若沉默了片刻，大汉子马上接着反问一句
“你说是解放军派来的，我们就信吗？”
“这还不容易，只要你们打过电话给梅城武装部让他们问问松兹武装部，不就全清楚了吗？”
“乱弹琴！你们是保皇派，松兹人武部支左错了”大汉再猛然反问了一句。
“哈哈！谁是保皇派。难道运动初期被打成反革命的人都会当保皇派吗？难道武装部支持的都是保皇派吗？按这个逻辑，梅城武装部支持你们，哪你们也是保皇派啰？”
大汉子被问得哑口无言，再次把手枪一拍吼道
“黄毛小儿，乳臭未干，到教训起我来了，给我打！”
“哈哈！久闻《鄂梅三师》是深得梅城群众支持的‘革命造反派’组织，今天看来也是徒有虚名，你不讲理，我要见你们一号服务员伏司令。”
“哈！哈！哈哈！伏司令是你想见的吗？”
“怎么不能见？早闻伏司令豪爽侠义，运动初期深受迫害，我们同是受迫害的革命群众，怎么就不能见上一面”我见水到渠成又紧忙补上一句。
“说得好！同是受迫害的群众，怎么就不能见上一面， 见、见、一定要见！”这时，只见从里间走出来一位个头高大、但文质彬彬的人来，随身紧跟着两名腰插双枪的彪悍大汉。
“哈哈！小兄弟是你要见我吗？”
“久闻伏司令大名，原以为只是一个侠肝义胆的豪杰莽汉，却不知是竞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文雅儒将”
“哈哈！小兄弟抬举了！”
“不是抬举，我早就听金文大哥说过，不是今日被抓，实在难得无缘一见”
“怎么！你认识金文？”
“岂知是认识，而且很是投缘！我是他的小兄弟”
“好！好！好！既是金文的小兄弟，亦是我的小兄弟。来呀！带小兄弟到厨房大姑那儿去好生招待！到时候我们再细叙”
“是！”众人同声应道。
“多谢司令大哥！小弟还有一亊相求，与我同来的石某某，虽说是联总的一名头头，今日之亊、亊出有因，原本是一场误会，还望司令格外见谅！”我又见机补了一句。
“小兄弟放心，我不会太为难他的”
我压在心头的一块千斤石头猛地卸尽，倒觉浑身无力飢餓难当。跟着随从来到大厨房，只见一位四十开外、身材丰满、满脸和蔼可亲的阿姨迎上来，拉着我的手憐惜地说：“造孽！造孽！还是个孩子呀！年三十的，怎么把人给抓到梅城来了，家里人不急死了才怪呢。他们打你了吗？别怕！别怕？孩子，在我这里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谢谢阿姨！他们差点就要打了我，是伏司令给救的”
“哪就好！哪就好！来，吃飯吧孩子”说着，盛了一大碗白米饭、外加一大碗香菇红烧肉和木耳炒肉片给我。连说“坐下慢慢吃、孩子，不要噎着，吃完了锅里还有”我正端起碗筷准备吃着，猛然又放下筷子说：“阿姨，我还有一个人，昨晚到今天都没吃，麻烦你也送点给他吃，谢谢您了！”
“好心肠的孩子！自己危难时还惦记着别人。好，阿姨我这立马就让人送去”
此时，我的胃口特别好，一埋头大口地吃了起来。阿姨在旁一边惜爱地看着，一边不停地往碗里夹着菜。我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米飯和一大碗子红烧肉和木耳炒肉片，肚子胀得实在撑不下了，这才放下碗筷。猛一抬头，发现对面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她身材苗条确虎里虎气，皮肤白嫩且血气方刚，正一脸好奇地望着自己。一个花季少女这么近距离地注视着自己狼吞虎咽，我实在不好意思，一下子满脸通红涨到了脖子根。
“还不好意思呢！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芝芯，她是我妈妈，〔手指着阿姨〕伏司令是我舅”姑娘大方地自我介绍说。
“我叫学佬，是被抓来的”
“这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是学生吗？”
“不是，我在县财政局上班”
“哇！这么年轻就工作了”
“还年轻呢，我都工作六七年了”
“什么？你工作六七年了，哪你几岁参加工作？”
“我从十四岁起就在医院当学徒，干了三年，现在财政局也干了五个年头了”
“怪怪！真看不出来，厉害”
“厉害什么？我今天不是照样被你们从松兹给抓来吗？”
“谁抓你来的、是我舅吗？我这就找他去！”姑娘说着大辫子往后一甩，一溜烟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大舅！你怎么能随便乱抓人呢？”芝芯一头冲进伏司令办公室开口就是一炮。
“我没有抓人哪？”
“还说没呢，厨房里不就是”
“哦！哪是人家松兹红联会送来的”
“人家送来的？黒狗吃肉、黄狗当差，别人欠债、我们还钱，这种傻事也亏你做的出来！”芝芯甩下一句话扭头就跑。
伏司令一拍脑袋：“是呀！还是我外甥女聪明”
时间象蜗牛一样慢慢地爬行着，在度日如年中好不容易熬到了年三十的下午。我心急如焚地望着渐渐变晚的天色，盼着家乡的亲人！盼着快来解救的亲人解放军……。此时，在相隔才二十几公里外虽近在咫尺、但隔省如隔两重天的松兹城内，正群情激奋、风起云涌。母亲和家人们在揪心的啼哭着，同事、亲朋、好友们几十人一起上人武部、支左部队、联总、红联会四处奔走着呼嚎救人。联总一号服务员王锡义更是心急如焚，凌晨只身一人骑上自行车准备前往梅城冒险救人，半路上被人称松城有名的谈判高手陈铁嘴和部分群众追至松梅边界截回。然后陈孤身一人骑单车独闯龙潭虎穴赶赴梅城。一时间，松城几百群众自发地围住了县武装部和联总，要求火速派员救人。支左部队高度重视，一面由人武部邱政委率姚参谋亲赴梅城解救，一面全体出动、劝解群众、稳定人心，谨防坏人钻空子，酿出松兹大的武斗亊件。一时间，石和我被劫持湖北梅城一亊闹得沸沸扬扬，松城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我也因此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夜之间到成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松城“名星”。
我在梅城盼家乡亲人似度时如年，松兹亲朋设法营救被劫持的亲人风生雷动。皇天有眼、救星降临。正当大年三十晚家家放炮辞旧岁迎新春吃年夜饭之际，酉时刚到，只见芝芯姑娘一阵风跑进厨房来说：“快走！快走！你们家来人了，解放军来接你们回去”我被芝芯姑娘拉到会议室，只见松兹县武装部邱政委、姚参谋、陈铁嘴和梅城县武装部尚部长及鄂梅三师伏司令等一大批头头脑脑的都集中在会议里，只见陈铁嘴正慷慨陈词与对方辩说并要求立即放人。
“你认为我们鄂梅三师是什么组织？”对方二号头头突然发话，猛地将了陈一军。
“你们拥护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受到群众和支左部队的支持，就是革命群众组织！”对方尚感满意，气氛立马缓和。“但你们这样无辜武装关押革命群众，极大地损害了你们组织的声誉和形象！”陈铁嘴乘机又巧妙地反将一句，把矛盾引向对方。
“既然我们是革命群众组织，为什么不与我们结成同盟，而反同我们的对立面组织有来往？”对方三号头头紧接着也反问一句。
“我们愿意同兄弟县的革命群众组织都保持亲密友好的联系，在求大同存小异的基础上相互支持和积极往来。”陈沉着地应答。
“我们不能光听你讲，要看你的行动”三号头头紧追一句。
“我们51号兵站金文不是与你们一直保持着紧密联系吗？”
“你是谁？”
“51号兵站人称陈铁嘴的就是我”陈见对方三号文质彬彬象个军师式的人物是个能左右局势的人，立马就近亲切地拍拍其肩膀说：“我们真是不打不相识，希望今天扣人的亊，不要受人鼓惑而影响我们之间的情感。……”
紧张得弩张剑拔、一触即发的气氛，渐渐被陈铁嘴巧舌如簧的辩说所化解，会议室的空气一下变得缓和起来。原来，通过两县部队领导与伏司令交涉，基本同意放人，就是宣传干部出身的三号军师和二号头头骆腮胡觉得有失面子，怕不好向松兹另一派组织交代，极力阻挠。只见陈铁嘴把二、三号说服之后，伏司令就大手一挥很干脆地说：“既然这两个人是松兹县武装部安排到边界来了解情况的，我们就没有理由抓人，更没有必要关着不放人。我们现在把人当面交还给松兹县武装部的领导由他们带回去处理”现场气氛顿时转危为安，部队地方皆大欢喜，一刹时，我情不自禁地高喊“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的口号，在场群众大家相互握手告别。上车了，伏司令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兄弟我们欢迎您下次再来梅城作客”“谢谢伏大哥！也欢迎您以后到松兹去作客”我说着又快步走上前去，向着前来送行且飽含热泪的阿姨和她女儿深深鞠了一个躬！然后激动地连声说“谢谢阿姨！谢谢芝芯姑娘！”
军用吉普车开动了，望着渐渐离去的梅城县，想着这年三十前后不到十几小时所历经的人间劫难和先后粉墨登场的各式人物，此时此刻，我真是心潮起伏、热血沸腾！热心善良的阿姨、活泼清纯的芝芯、豪爽霸气的伏老大、狡猾奸诈的师爷、彪悍凶狠的络腮胡、救人如救火的亲人解放军，这人生道路上有惊无险的劫难，将永远是刻骨铭心的教训、是激励奋进、鞭策人生的座右铭！从此，我更抱定了立志从戍参军、保国报恩、当一名人民解放军的坚强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