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九山村初尝野猪肉
罗汉荡月夜战狼群

清查试点结束之后，小分队花半天时间进行了现场总结。为加快清查进度，工作队即时调整了力量，加上后续补充新来的一些同志，迅速分成若干个小分队在朱湾公社几个方向由远而近同步展开。我被指定为一个小分队的负责人，随即和几个同志向朱湾公社最边远，海拔最高的九山村〔大队〕奔去。九山村座落在太湖、松兹、蕲春三县交界的罗汉荡，方圆几十里国有林场和社队集体林场崇峦嶂叠、古木参天、铺天盖日。在悬崖峭壁中，野兽出没、人烟稀少。全大队分布在六个自然村，最大的自然村即地处罗汉荡的曹家坳。居住连片、人口集中，大多数为洪姓。大队书记兼民兵营长洪书记是当地响当当的有名人物，他豪爽大方、精明强干，办亊果断、雷厉风行。同时，他又是三省护林联防队的队长和出了名的“神猎手”，持一杆猎枪驰骋林区，护林除兽弹无虚发。因而，他家猎捕腌制的野鸡、野兔、野猪，獐、獾、狍、獭等山珍野味比比皆是，应有尽有。远处省、地、县幕名而来的文人食客，络绎不绝，无不登门寻觅尝鲜，一饱口福。洪队长豪爽大方，尽情接待，因而声名远震。
从大明府出发，我们沿途经过小明、藕池几个大队，到九山罗汉荡有二十几华里山路。小分队上午八点多钟出发，顺着终年奔流不息的朱湾河旁的石板小道，拾级而上。一路上，山高、路险、林密，河深、岩陡、流急。一会儿，大家手拉手攀登悬崖峭壁的罗汉岩；一会儿，又脚踏青苔弓腰爬上横跨急流的朱沙湾石拱桥。仲春的暖阳，透过峰间林隙，无力地透撒在阴冷潮湿的山间石道上。刺骨的穿山风，象棱利的剪刀削痛着脸庞。小分队成员一个个外冷里热、汗水湿透内襟，却丝毫不敢脱去上衣，反而紧裹外套，生怕感冒着凉。小分队成员虽然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可出娘胎后谁也没有见过如此茂密的深山老林，更不用说攀登陡峭险要的山路。大家小心翼翼地沿着被河水长年冲刷得圆滑无比的河心石礅，一步一步地跨过川流不息的藕池河，来到紧靠路边的藕池大队部，累坏了的小伙子们，赶紧找一处避风朝阳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来休息。此刻，纯朴热情的山村老乡，看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城里孩子般的毛头干部，赶紧烧好开水，泡上最好的野茶，端到大家面前。有的老奶奶还用葫芦瓢装上花生、野山枣、葫芦籽、山芋干等，殷切地送给大家吃。挚热的心肠、纯朴的情感，令小分队成员个个感动不已！这时，从热心的乡亲口中得知离九山罗汉荡只有五六华里，大家顿时干劲倍增，赶紧整装出发，劲头十足地向目的地罗汉荡奔去。
跨过藕池河，翻过朱沙湾、爬上沙坡咀，远眺罗汉峰群山起伏、林海苍茫，白云飞渡、紫气升腾，好一派南国山林的春光。小分队成员一鼓作气沿九山冲向上攀爬。上得岭来，顿觉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在群山环抱之中出现了一片平坦的世外桃源。在苍松翠竹的交相掩映下，一排排灰黑色的小瓦屋面、土黄色土砖墙壁、古铜色元木门窗的明三暗五的徽派平房，依山傍水，顺势连体而建，家家大小门上都张贴着大红春联或门神；屋前屋后的层层梯田，石摆垒砌、整齐错落有致；破土而出的片片麦苗、蔬菜，在初春温暖的阳光普照下，郁郁葱葱、迎风茁壮成长。成群的鸡、鸭、鹅、羊，与黒、黄、白、灰色的猎犬们在竞相追逐戏闹；悠闲的老黄牛，一边吃着草垛上的草料，又时不时地昂首“嗯哞、嗯哞！”地叫上两声；村头的老樟下，一帮中青年堂客〔已婚妇女〕在一边戏笑着谈论村中的趣事，一边飞针走线地打底纳帮〔做鞋〕；穿着五颜六色的孩子们在屋前的晒场上欢天喜地地玩着捉猫儿、躲迷藏、游龙灯等游戏，稍大一些穿得红花绿叶般的半泼姑娘们则在双手对拍愉快地唱着乡土民谣：“骑马骑马蹬蹬，一间〔一口气〕赶到舒城，舒城吃碗面面，一间赶到县县，县县吃碗粑粑，一间赶到家家，家家喝碗茶茶，驮扁担去打牙牙〔叔叔〕，牙做官、儿呵道，爷爷戴个破麦草帽。”新春正月的山村，到处洋溢着一派喜气洋洋的欢乐景象！
小分队成员尚未进村，老远就看见一个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地道的土黄色粗布棉祅、腰扎寛厚的黄牛皮带、脚登一双硕大且时髦的黄牛皮军用大头鞋、显得格外英俊潇洒的中年汉子，领着几个人快步迎了上来。他就是闻名乡里的洪书记。大家相互介绍、争相握手问好之后，一同来到了大队部。进得门来，洪书记又是张烟、又是倒茶，忙得不亦乐乎。使我和同来的工作队员们，真感到不好意思。我递上公社签具意见的县人委介绍信，并扼要说明了来意之后。洪书记说：“己接到公社通知，欢迎、欢迎！时候不早了，大家一定饿了，我几〔们〕先不忙谈工作，赶紧吃饭。”只一会儿功夫，就见洪书记堂客和几个妯娌搬上来满满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肴。十来个人围着一张特大的圆木长桌入坐后，洪书记高举酒杯洪声大量地说道：“欢迎县里工作队来我己〔们〕山里作客，我朝〔们〕九山穷乡僻壤的，不象你己城里头时新巧样的东西多，没得么亊好招待，只有些自己打的土货，请大家尝尝，大家别见外，象家里一样随便吃。来，先喝喝我朝自己做的红芋角酒，大家一起筛满，寬喝一盅”朴素实在的语言、厚道真诚的情感，使我们这些个城里头未见过世面、从小滴酒不沾的小伙子们也不由得手不跟心地感动得一口干了，只辣呛得大家不住地咳嗽起来。洪书记笑着说：“酒不好，大家夹菜，夹菜。”看着满桌香喷喷、从未见过的野兔、野鸡、野石耳、野蘑菇、潺条鱼、野猪肉等叫不上名来的山珍野味，小分队成员不由得食欲大开，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野蘑菇炖野鸡鲜嫩可口，野免烧冬笋香气扑鼻，野石耳烧野獐、油煎潺条鱼、蕨菜烧狍子肉、风味独特，尤其是年前干封、悬挂灶头、长年烟熏、绝顶腊味的红烧野猪肉，更是外焦里嫩、皮脆肉鲜，味道别具一格。我和小分队其他成员初尝后，顿觉色、香、味，辣、甜、咸，焦、脆、嫩，样样俱全，美味绝伦，食之不愿落筷！口福大开，终生难忘。飯后，由于是通知晚上召开生产队长会议，时间尚早，洪书记说：“走，我带大家抽空去看看罗汉荡的天然风景”。
迎着初春的斜阳，踏着常年落叶松针铺就如地毯般松软的林间小道，转过一个山嘴，就看见了丛林茂密、叠嶂起伏的罗汉荡。罗汉荡，远看，如一尊端坐笑口常开的弥勒佛；近观，犹如一条苍苍莽莽的墨绿色巨龙。一棵棵双手难己合抱的松、杉树干，如接受检阅的士兵方阵连绵不断，威武雄壮；一片片巨傘般的繁枝茂叶，如漫天涌动的祥云，遮天蔽日、气势磅礴，宛如一道道绿色的天然屏障。一阵阵山风呼啸而过，如同千军竞发、万马奔腾、气呑山河。我和小分队一行人，为眼前壮观的景象，惊呀得目瞪口呆！无不为祖国的地大物博、资源丰富而骄傲，无不为家乡罗汉荡山区的天然秀丽、景色独特而感到无比的自豪！
晚上七点，就近三个队的全体社员和周边几个生产队干部的动员大会，在大队部如期召开。我向到会干部和社员宣讲了农林特产税清查的意义、政策、范围、和办法后，留下两个队员具体协助队长进行社员申报清算，另带着几个队员向紧靠罗汉荡的董家山、苦竹岭奔去。为防止夜晚犲狼野兽出没，洪书记亲自带领两个民兵扛上猎枪，打着火把送我们前往。一行人先来到就近的董家山，留下两个队员后又与洪书记继续往苦竹岭自然村赶去。此时，已接近夜晚十二点，只剩下我和两个队员加洪书记和苦竹岭队的生产队长一行共五人，在高低不平的山间羊肠小道上急速地行进着。时值深夜子时，山高夜深、气温迅速下降，寒冷刺骨的山风呼呼作响，一个劲往身子骨里直钻，尽管我们脚下大步不停，但身子还是冻得不停地发抖。俗话说‘初三、初四鹅毛月，初七初八月半边，十五十六月团圆’农历二月初，镰刀似的一轮弯月，有气无力地悬挂在西天；微弱的月光，疲惫的洒向茂密的林间小路，使人们跟本分不清东西南北，十步以外黒乎乎一片。剩下一个火把，由洪书记在前面领路打着。老话说，前照七、后照一，大家只得机械地跟着火把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赶。讲是两华里路，可一会儿下坡、一会儿爬岭，一会儿穿林、一会儿越坳，不知走了多远，总是看不见屋场的影子和灯光，难怪人们常说山里的路不讲里。走着、走着，洪书记寛慰大家说：“只要穿过前面的林子、拐个山嘴，翻过山埂就到了”我们正感到松了一口气，突然，远处传来了一声声“呜…呜…嗷！呜…呜…嗷！”清晰的狼叫声。本待渐渐平稳的心情，陡然又一下子紧张地提到了嗓子眼上！我和小分队另两个队员紧张得不停地颤抖！这时洪书记镇定地大声说：“大家别怕，山里人遇见狼是常亊，我在前，队长押后，大家跟上火把朝前走，不要回头望”尽管有洪书记提枪举火把在前头开路，队长提枪在后压阵，可随着狼叫声一声声地接近，我和另两个队员还是害怕得抬不动双脚。浑身一个劲地直打哆嗦！我们三个人手拉着手快步向前走着。刚穿过一片林子，只见前面闪烁着一排星星点点的阴森绿光，“是狼……、是狼群围上来了”队员小李手指前面结结巴巴地说。“大家不要怕！靠紧我。”洪书记一边坚定地说着，一边迅速地装上铁子、火药朝绿光闪烁处放了一枪，只听得狼群高嗷了几声，四下散开。可能是欺对手人少，紧接着狼群又毫无顾忌地在远处慢慢围了上来。火把前进一步，狼群就后退一步，这样双方慢慢地相持着。此时，火把眼看着就要快点完了，洪书记沉着地高喊：“大家不要慌，快步跟上。”话音刚落，就和殿后的队长同时接连地向四周围上来的狼群连开了三枪，马上高举火把飞快地领着大家跑了起来。狼群被连发的枪声惊得四处逃窜，洪书记领着大家迅速地冲出树林，转过山嘴，向山埂奔去。这时火把己慢慢燃尽，四散的狼群又悄悄地地围了上来。洪书记让大家背靠背，他接连又向围攻上来的狼群开了几枪，狼群停止了进攻，在几十米开外残忍地来回嗷叫着、与我们凶狠地对峙着。眼看紧张而又危急的局面难己继续相持，只见山埂上突然升起了一片火光，一刹时锣声四起，火光冲天，狼群四外逃窜！洪书记高喊：“救兵来了！”又追着逃跑的狼群连放了几枪。闻到枪声前来接应的乡亲们飞快迎了上来，我们这才松弛得一屁股瘫坐在山埂上直打哆嗦，再也动弹不得。乡亲们很快将我们扶进了村，生起一大盘炭火，每人又喝上一大碗红糖姜汤，我们三人这才慢慢缓过气来。这时，全屋的男哥妇女们听说县里来的客人遇到了狼群，一下子全都深夜起来探望。乡亲们热心地上前问长问短，使我们心里暖流涌动，激动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