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受牵连母子遭欺视
谋活路哥哥走它乡

父亲的突然被关押，一夜之间，我们全家由根正苗红的贫苦穷人的后代，一下子变成了反革命份子家属。这如同晴天炸雷朝我们母子凶猛击来，实在难以置信。经济上失去了一切生活来源不说，政治上更是走到哪里都矮人一等。母亲隔三差五地都要去参加“五类份子”家属的训话会。回报个人思想、回报家庭日常活动情况。我和两个弟弟上学，也时有人在背后戳戳指指，说这就是某某反革命份子的儿子，更有不晓亊的同学嘴里还象唱儿歌一样说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的口头禅。一时间全家老小都成了无人敢理的“黒五类”。
大厦将倾，顽强的母亲硬是咬着牙关，抱定一颗“相信政府不会冤枉好人，带好孩子，总会熬出一个穿头之日”的坚强信念，独撑危局。一夜之间，虽然愁得满头皆白的母亲，她没倒下。为了这个家，为了四个尚未成年的儿子，她硬是咬紧牙关撑起了这个家。精瘦干练的她，为了日后母子的生存，她一下子揽下了隔壁火神庙〔商业局〕、百货公司仓库十几个人的洗衣活不说，白天还到北门城外苗园〔苗圃〕去拔草、锄草，做小工。毎天天不亮，母亲她就早早起床，到城墙外蛮子老儿砖瓦窑旁边的王鸭堰洗完衣服回家，再烧好稀饭让孩子们吃了好上学，自已就抢忙火急地去苗圃做工，傍晚回家叠好衣服，又一家家送衣上门，同时又收回脏衣服来家洗。母亲这样日复一日地拼命干，使年幼的我心里特别的难受、难忍！年仅十来岁的我，仿佛一夜之间也成熟了许多，每天只要是副课，我就提前往家跑，赶回来帮母亲收衣服、折衣服、又一户户送衣服，接着又到大食堂排队打饭，回来掺上野菜烧好稀饭等母亲回家吃。早晨母亲做工去了，我帮着弟弟们一个个穿好衣服、吃完饭，把小弟弟送到北门城墙坝边上，《如意庵》庙里姑祖母那儿，再同三弟一块去上学。这样总是迟到早退。老师也经常批评，让在教室外罚站，同学们也常取笑着说：看，小“反革命”又受罚了。只有深知内情的班主任石老师不但不批评，还总是帮着我补习功课，有时还常常送点糠饼子给我吃。天下总是好心人多，我至今也是没齿难忘。
那年夏季，天出奇的炎热，庄稼干旱得水田裂缝、禾苗发黄。生性好强的母亲为多挣几个钱，撑起这个家。一为孩子们吃饱饭、能上学，二为探监的日子到了，好给父亲买点高价肉送去吃。晚上总是抢着到苗圃去做连男劳力都吃不消的抗旱车水的累活。可怜母亲三寸金莲的一双小脚，去踩那脚踏水车抗旱，时常踩空吊蛤蟆在木柱上，真是令人怜惜痛心！就连苗圃的一些管理人员都不得不佩服她、敬重她！也时时照顾着把能争多钱的重活难活留给母亲干。逢节过年，母亲总是怕自己的孩子受委屈，总要想方设法煮点好吃的送给父亲不说，孩子们也跟着开开荤，再穷她也要拼上老命，扯上几尺土布给孩子们做件把新衣服。因而，母亲在我们弟兄眼里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坚强、最伟大的母亲。
一次，母亲在街道接受“五类分子”家属训话,很晚都未见回来。我在家做完作业，哄两个弟弟睡下后就提着马灯去接母亲。一走进大食堂门口，就看见许多“五类份子”和家属站成几排在挨训。只见街道主任尹某某〔注：整好人的坏蛋,后因组织现行反革命集团被捕，并判刑送九成劳改农场改造。〕在大声训斥着说：“你们要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不准乱说乱动，必须随叫随到。特别是陈淑贞每次迟到还总是有理由，不要以为象过去一样，自己还是当师娘和所长的阔太太，再这样，下次老子就罚你去劳动改造！……”听到这样训斥我含辛茹苦的好母亲，我气得头上直冒火，再也沉不住气，就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冲上去说：“你敢！老子现在就要揍你”说着就一头撞了过去，冷不防把他撞了个倒栽葱。紧接着我又擂起小拳头一个劲地往他身上揍，并狠狠地用双脚踢了他几下子。尹连连说：“反啦！反啦！……”在场的“五类份子”及家属们一个个闷嘴笑着，上来拉二百五的跤〔拉架〕把我从中间隔开。尹看着我才一半拉小孩，当着众人的面也实在拿我没办法，只气得不停地直喘气。母亲生怕亊情闹大，赶紧上前一个劲地连声赔不是才算了事。
父亲出亊了，连在太湖读高一的哥哥也受到同样的欺视。反革命子弟，无人搭理。加之读书、生活的费用从哪里来？将来的出路又在哪里？家里几个弟弟一大帮吃饭穿着怎么办？没法子，哥哥只有被迫忍痛休学，远走它乡，自谋生路。十五、六岁的孩子，自个儿一人独闯天涯，到离县城一百多里人生地不熟的复兴农中去代课教书谋生。临走时，母亲看着自己精瘦的半拉儿子，挑着简单的行囊，含泪悲痛难舍！哭着拉上几个小的送了一程又一程。大儿子独自一人挑着行旅一摇一晃地渐渐走远了，剩下的母子抱头哭成一团！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哥哥后来靠勤奋学习、工作，终于独闯出了一番天下，被吸收为国家正式教师，在教育界一步一个脚印，最终成为一名优秀的基层教育界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