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兴冲冲初当收税官
急切切夜奔碎石岭
八月末的头伏天,闷热得使人异常难受。正在家中闷得无聊的我,心不在焉地学拉着二胡独奏曲《病中吟》,以消解待业无聊的烦闷心情。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两只喜鹊,在屋后院子的柿枣树上“吱吱嘎嘎、吱吱嘎嘎”叫过不停,我心想,俗话说《喜鹊叫好亊到》,一定是工作安排的亊有消息了。我赶紧放下二胡,火急火燎地向小东门县劳动科跑。一口气跑到县劳动科一打听,国家为恢复经济、扩大财源,真的是新安排了一批城镇待业青年,到县财政局帮助秋征,下乡催缴农业税。我一查有自己和儿时的好友国翰的名字,心里就象久旱的禾苗遇到了及时雨一样甭提有多高兴!大家正高兴的相互交谈着,这时,劳动科谭科员进来来告诉大家。凡名单上定下来的人,三天后到劳动科开介绍信报到上班。听后,我赶紧一路小跑地回家把喜讯告诉母亲和邻居国翰。
一九六三年九月一日,是我人生道路上又一个终生难忘的日子。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能安排到国家机关去干财政税收工作,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羡慕不已的亊,于是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争口气干好,别把好不容易等到手的工作给干砸了!
这次,和我一起分配到县财政局工作,同开在一张介绍信上的还有齐国翰、〔后为县劳动局劳动服务公司副经理〕李祥林、〔后为县农资公司经理〕何贻庭、〔后为县劳动局股长〕张圣林、〔后为县教育局副局长、地税局长、财政局长、政协副主席〕张天宝、〔后为县财政局股长〕朱普义、〔后干个体户银匠〕徐祥林、〔后为城关医院会计〕罗东来〔后为县林场办公室主任〕等八人。大家高高兴兴地拿着介绍信一同来到新搬到小东门〔原天主教堂〕的财政局。在人秘股交上介绍信,一个个填写个人履历表、接受领导谈话面试。给我们面试的是一位板着森严的面孔、脸上毫无半点笑意的中年女干部,齐耳的短发、浓黒的双眉、中等微胖的身材、白净的脸庞上分布着不少的雀斑,一身正统的兰士林列宁装,穿得十分讲究。她笔挺的坐姿,再加上一本正经的样子,使大家不由得不望而生畏!后来,才知道她姓李,是财政局的秘书—一个南下的知识分子干部。大家望着这个〔被背后暗称为母老虎的〕女人,一个个急出了一身冷汗,生怕面试不合格。其实面试并不难,用今天的话说,只是问问各人的家庭及个人情况,讲讲财政工作如何重要和财经工作纪律等革命大道理。面试后,大家如负重释地来到农财股报到,接待大家的是笑容可掬的陈洪九股长,陈股长的过份热情和一动嘴就满脸笑容的姿态,使大家反到觉得有些别扭不自在,好在他是领导又不和我们新来的坐一个办公室,也就见怪不敢怪了。接下来是一个星期的紧张学习培训,学政策、法律,学业务手续。由于全县秋征在即,粮产区己普遍开秤收购早稻,第一批下去的老人们忙不过来。大家很快就结束培训,全部分到各产粮区公社,协助公社财粮员收缴农业税。时间紧、任务急,以至于我没能见到早已下乡去的秀珍姐,就匆匆要奔赴秋征第一线。我心想,远在乡下的她得知我也被安排到财政局工作了,一定会高兴万分!好在是来日方长,都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不愁没有见面畅叙时间。我被分配到许岭区,领导规定所有人员必须第二天全部下到一线。
梅雨季节一过,气温急速回升。酷暑的九月,大地活象口蒸笼似的热气腾腾,使人彻夜无法入眠。
快满十六岁的我,第一次挑着行囊独自出远门工作,母亲特地起了个大早,下了一大碗油面,外煮了两个荷包蛋,非让我全部吃完好乘凉上路。此时,被炎热折腾了一宿的人们,刚乘早凉小睡一会,喧嚣的小县城,渐渐出现了一时的安静。我用小扁担挑着一头是床薄被子、床单外加一床草蓆子,一头是一个旧黄色帆布包,装着的几件换洗衣服,酬躇满志地向许岭——又一个人生新坐标出发。
我挑着简单的行囊,一个人从北门街经老厅、黎河塘、大东门、小街口穿过大街小巷里横七竖八摆满了竹凉床上熟睡的人群,小心翼翼地出了城门。一出小街口,迎面凉风习习,四野瓜果飘香,神情特别舒畅!不禁想到了“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的一句名言,为抢在日出前赶过五里墩,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经东狱宫、上雷公岭,过罗家湾、走黑石山、直奔五里墩,早已是轻车熟路,不在话下。此时的我,虽是一个人独自挑着行囊出远门工作,三年的学徒从医生涯,早已练就了我一副超常的胆量和铁脚板。太阳还未露脸,我就来到了五里墩。望着曾经学习、生活、工作过的医院,想起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忆起才离别个把月,且朝夕相处的师长、同行,不竟喜忧交集、感慨万千!这,就是人生,人生长河里最短暂的历史瞬间。别惊醒熟睡的故友啊!别扰断亲人的清晨美梦。我强忍着夺眶浴出的热泪,任凭脚下虎虎生风。
刚过牌楼村,赶到太子庙,火辣辣的太阳一下子就从地底下蹦了出来,一刹时笼罩了整个大地。天上找不到半块云彩,地上无一丝微风,闷热得格外难当。俗话说“远路无轻担”本来很轻的行囊,仿佛是一座大山,压得我满头大汗喘不过气来,我赶紧来到一棵大枫树下,脱下衬衫,拧净汗水,猛咕几口盐水瓶装的凉开水,方觉神清气定。此时,只走了一小半的路程,离许岭尚有二十几华里。我心想要抢在正中午前赶到许岭,只能抄小路走张家岭、插矮脚峦,经滴露岭,奔许岭街,要近七八华里。否则,沿凿山走大路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更是酷热无比。可小路从未走过,我心想,反正路在嘴上,边走边问,没有问不到的路,只怕张不开的口。于是,我挑起行李,沿着宿复公路走过太子庙,从左侧白马村下了公路,向张家岭奔去。一路上边走边问,渴了喝几口凉开水,累了,路旁找棵大树歇下乘回凉,接着又走。接近大阳快当顶时才到了矮脚峦。这时,我顿感胸闷难当,头昏想吐。不好!可能要中暑了。我慌忙在路边一棵大樟树下停下来,解开上衣纽扣,赶紧呑上十粒人丹,猛喝了半瓶凉开水,才缓解一些。接着我把毛巾在路边水塘打湿,搭在头上,挑起行李又走。此时,我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中饭前赶到许岭。矮脚峦离许岭尚有六七华里,加快脚步争取大阳当顶前赶到。我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擦着满头的大汗,不停地左右换着肩上的担子,这样一口气爬上了滴露岭,虽然累得不停地喘气,但许岭街已遥遥在望,我心里非常兴奋,目的地终于到了!心想着人生即将从这里重新起步开始,一刹时浑身力量倍增,既不觉热,人也忘记了累,肩上的行囊仿佛是摇晃着的秋千,伴随着欢快的脚步向许岭街高兴地走去。
许岭是松兹县第一大水陆码头,内湖环绕、通江达海,良田万顷、土地肥沃,是松兹县的鱼米之乡。许岭街由高渐低南北顺势走向,全长约五华里,五米宽的青石板街面,两旁店舖林立、南北货样样居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我挑着行李,好不容易找到座落在中街的许岭公社,进得大门,来到办公室,一屁股坐到靠椅上,己是筋疲力尽,饿渴难当。此时,一位高大白净个头、右眼残疾的公社王秘书赶紧倒上一杯凉茶,我一口气咕掉。方觉舒服不少。我连忙递上县人委开的介绍信〔当时抓秋征人员代表县政府下乡协助公社工作〕王秘书看后,连忙安排先休息,并说公社领导己全部下乡,先吃饭,待老梅同志〔县财政局第一批下乡的片区负责人〕回来后再谈工作安排问题。我在食堂吃过饭,人实在太疲倦了,就在会议室吊扇下的长椅上躺着,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下午四点左右,老梅从河边粮站回来了,照面一谈,原来他是北门街拐角弄的人,老梅大我七八岁,初中毕业后因家庭台属问题,一直待业在家,这次比我早两个月安排到财政局工作。许岭片区长湖、东洪、许岭、碎石、胜天等五个公社由他负责。他见我只是个毛头孩子,也就故作拿大地搭起了官腔说:“目前是收购高潮季节、形势逼人,你必须马上出发,立即奔赴碎石公社开展工作!以后,你每天到粮站结报一次全公社分大队公粮交售实绩,向公社、片区回报一次分大队进度,月末向县上报结算报表,介报农税资金。”本以为许岭就是我工作的目的地,虽然比不上县城,倒也繁华热闹。没想到屁股尚未坐热,马上又要往十几里以外偏僻荒凉的碎石公社去。我心中极不情愿。但一想到刚参加工作,第一次要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于是,我马上就挑起行李,头也不回地出了许岭公社大门向碎石公社奔去。
碎石公社在许岭街的西北方向,是一个三面环湖突出去的小陆地。湖嘴上有以经济作物种棉花和打渔为生的六个大队,后面有七个以种粮食为主的农业大队,全公社百余个生产队,近三万人口,在全县尚算中等偏上的经济条件。
出得许岭街,已是下午五点,俗话说:“九热的天热死人,傍晚的日头最过劲”我刚好迎着火辣辣的太阳朝西走。本来己汗湿晾干的上衣,又再次被汗水湿透。我挑着行李抄近路奔走在田间小道上,两旁稻田里齐腰深的晚熟稻穗密不透风,天上无一丝云彩,上烤下蒸,确实酷热难当!我把整瓶仁丹都倒在嘴里含着也不解暑。只得走三步歇两步,碰见屋场和大树就停下来歇一会儿讨口水喝,直到太阳快下山时,才抓紧赶路。经滴露岭,过陈田铺天就快刹黒了,此时离碎石岭还有六华里,我实在是头昏脑胀、四肢无力,躺在路旁一棵大树下再也动弹不了。我知道从早上四点到现在已经是十几个小时的奔波,人己经中暑了,再走下去一定会虚脱出大亊。我马上找到一处通风透气的大树下、把上衣敞开躺着不动。就这样一直躺了个把多小时,天全黒了,大地己渐渐转凉,我就爬起来,挑着行李,循着灯火,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好不容易进了碎石岭小街,问到碎石公社,一进办公室,我把介绍信交给公社秘书彭天长,就饭也不想吃,澡也不想洗,昏昏沉沉地倒在办公室的一张长靠背椅上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才清醒过来,人虽然舒服一些,但浑身还是象散了骨架一样难受。后来公社高峰书记经常笑话我说:“城里的孩子没长耳朵,只敢躲在会议室睡板凳。”
第二天,我尽管没有恢复过来。但丝毫不敢马虎,马上了解全公社行政概况,制作分村交缴公粮表格,然后向彭秘书借了一辆自行车急忙赶到许岭粮站,〔碎石岭当时还未建粮站〕结清了全公社开秤收购以来公粮交售数字,回到公社再分大队统计汇总,制作了第一份碎石公社公粮入库进度表,及时送到每一位领导手中,并下发到各大队。这种勤快麻利的办事作风,受到了公社和大队党政领导的表扬,也改变了片区负责人对毛头小子的看法。虽初战告捷,但也忙到下两点、且数字差错不少,找其根源,关键问题是珠算技术不过硬。从此,我每晚埋头在灯下学算盘。俗话说:“不怕笨似牛,”算盘半盞油”不到半过月,我的加减乘除练的呱呱叫。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实践,彻底端正了我原认为,是当干部最快活、又神气的想法,懂得了不管干什么事既难、又容易,只要认真、肯下功夫,天底下没有干不好的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