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填表格搞体检一帆风顺
男当兵女留城两全其美
周政宣书记收到南京的一份电报,内容如下:军属没有下放指标。倘江芦生符合应征条件,服役期间,齐芦花可暂住在他家。——齐凯
这下孤山公社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军区的一位部长,将军级的人物亲自过问一个普通的乡下青年应征入伍事,在这穷乡僻壤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一时间,上上下下手忙脚乱——打照呼的打照呼,送表的送表,开座谈会的开座谈会,人人举手,个个赞同。连接兵部队都亲自上门走访,接下来就只剩下体检的问题了。
芦花脸上乐开了花,激动地说:“怎么样?哥,你小瞧了你妹子了吧?只要功夫深,铁杵就能磨成针。不像你,缩手缩脚,没有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
芦生高兴不起来。他以为,就算自己能如愿当上兵,那也是等价交换,是犁头换马铁,是以芦花下放重新回到农村为代价换来的,为什么要让她作这么大的牺牲?芦生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江婶起先不明白缘由,喜得合不拢嘴,见人递烟倒茶,以为时来运转,天上朝她家扔金蛤蟆。当芦生向她说了前因后果,老人家脸上立即愁云密布。
“这不行!这不是按下了葫芦浮起了瓢吗?手心手背都是肉哇,不能整好一个,戳黑一个!不能让人家的女伢在我们这个穷地方呆一辈子,良心上说不过去,这个兵我们不当了!”她拽住芦花的手,“走!到公社去,看看是哪个缺德把我女儿又下放回来的?”
“妈,你听我说!十七年来,你风里来雨里去,日夜操劳,吃黄连吞苦水。寒冬腊月,日里用芒槌敲个冰窟窿跪蒲墩为我们洗衣,夜里宽衣解怀为我们煨暖;三伏天,顶烈日弯腰低头捡柴火为我们烧火做饭,夜里为我们摇风打扇驱赶蚊虫。一年四季,你前拜日头后拜天,你图的什么?你为的什么?还不是望你的伢儿有个出头之日?还不是望你的伢儿将来不像你一样穷一生累一生?妈!你忍心吗?!”
一席话,说得江婶好心酸,她一把搂住芦花,娘儿俩哭成一团。
半天,江婶替芦花擦掉眼泪,哽咽地说:“总不能让我的伢跟我在这里吃一生的苦!”
“妈,你放心!我哥哥到了部队一定有出息,将来在部队提了干,你就有福享了!你可要把我接去做你的儿媳妇喔!”芦花说得很认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妈,你说是不?”
“孬伢,你妈妈说不定在南京已经给你找了婆家呢!你看你,非要下放回来,唉,我拿什么脸见我那姊妹哟……”
去体检站体检时,芦花要跟着去。芦生发脾气:“回去回去!一个女伢,跟屁虫似的,男伢体检你跟去干吗?”
“那,你不要乱说!”
“我乱说什么?”
“不能说你骨头撞断的事!”
“要查出来怎么办?”
“两个多月了,检查不出来。”
“是是是,好好好!你回去吧!”芦生有些不耐烦了。
“说漏了嘴回头小心我找你算账!”芦花做了个鬼脸。
体检时,芦生偏偏说了锁骨的事,希望能被刷下来。医生拿着体检表去找接兵部队的一位负责人。告诉说,这个应征青年两个月前锁骨有裂隙性骨折。那位负责人看看表说:“是他——江芦生!其他没有什么问题吧?”
“其他一切都合格。”
“好!让他过!”那负责人表态得很干脆。
奇怪!这江芦生看来很有来头。那医生心里想,不由得又把表上芦生的相片看了又看。
芦生一夜没有回来,急得芦花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天亮了,她迫不及待就往江堤上跑,要去体检站找人。半路上,望见芦生老远过来了,她瞅瞅四周无人,就跑过去一把搂住芦生的脖子,迫切地问:“哥,你昨晚怎么不回来?”
“查血吸虫呗!”
“合格了吧?”
“差不多。”芦生把脸偏向一边。
芦花突然像鸡啄米一样,在芦生脸上亲了又亲:“我的好哥哥!我的亲哥哥!”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芦生费了好大劲才把芦花从自己怀里推开。
“哥,你去了部队,要记得给我写信喏。”芦花拉着芦生的手前后摆动,一边走,一边吩咐。
“要得。”
“最好三天一封。”
“要得。”
“部队有像罗丽娜那样的女兵,你可不要看花了眼,忘记我了哦!”
“要得。”芦生怕她犯傻,百依百从。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到了小孤山下。
“哥,你记得不?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你我在启秀寺小姑娘娘面前许的愿?”芦花停住了脚步,指着小孤山问芦生。
“你当时许了什么愿?”芦生问。
“保佑我哥哥念出书来,吃国家粮,拿国家工资;保佑我哥哥走江走水风平浪静平平安安;保佑我和我哥哥今生今世永不分离!”芦花像背书。
“都像你,小姑娘娘要累死。”芦生笑着说。
“呃,哥,你当时许了什么愿?跟我说说。”
“我不记得了。”
“你说不说?”芦花一转身又勾住芦生的脖子。
“我说过——保佑我妹妹有朝一日与她的亲生父母团聚。现在你妈妈来接你了,我的愿望实现了。可是你……”
“还有呢?”
“保佑我妹妹将来寻个找个好婆家。”
“那——我的好婆家是哪家?”
“我怎么知道?”
“你说不说?!”
“以后再说好不好?”芦生缠不过她。
“不行!去部队以前必须在原地方当着菩萨的面说清楚哪家是我的好婆家?”芦花认真地说。
“你那小姑娘娘头没有了,身子也烧掉了,还能帮你作主?”芦生故意逗她。
“一方菩萨保佑一方人,她还在那里,只是我们凡人看不见。”
“好好好,还没有到走的时候呀!”
怕芦花继续纠缠,芦生猛然加快了步子。“呃——哥哥,等等我呀!”芦花在后面紧追不舍。
十天后,邮递员又送来汇款单,芦花喜出望外,“我妈妈真好!大概知道哥哥要去当兵,寄些钱来让哥哥在部队花。”
兄妹俩取完钱,在邮电局门口碰见来打长途电话的周书记。芦花一把拉住他的手说:“周伯伯!真谢谢您,帮我办了下放,要不然,我哥哥就当不成兵了!”
“没有啊,你没有办下放手续呀!”周书记笑了笑,一副很坦然的样子——这坦然是佯装出来的。
“啊?那我哥哥怎么……”芦花瞪大眼睛看了看周书记,又看了看芦生。
“哦,可能是你家的情况特殊吧。接兵部队没有跟你们说是什么原因?”周书记明知故问。
“没有哇,反正我哥哥一切都很顺利。”
“那就好,那就好嘛!我还有事,你们忙。”周书记说完匆忙进去了。
这下芦花喜出望外,对芦生说:“现在,你该放心了吧。我没有办下放手续!你和妈妈不必要再为我的事心里过意不去了。走,快回去!把这事告诉妈妈!”
江婶听了芦花的话,简直不相信:“是真的?不用下放我儿也能当兵!?”
“千真万确!是周书记亲口对我俩说的。”
“菩萨保佑!这下我有脸见你妈妈了!”江婶喜滋滋原地打圈圈。
十七年了,她孤灯守寡,带着两个伢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只求一家人活下命来。伢小时背上驼一个,手上牵一个,田里畈上有娘儿仨挖野菜刨荸荠的柔弱的身影。两个伢大些了,她拼死拼活想让兄妹俩都能念上书,无奈独木难支,只得忍痛让芦花辍了学。幸亏这女伢从小懂事,成了好帮手,芦生才得以念上高中。
人说:有儿穷不久,无儿久久穷。现在好了,一家人总算有了穿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