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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的呼唤——(第一部)

作者:葛风


第三十五回

费心机送情郎应征入伍
办下放转户口只为娘亲

  还是那破旧的影剧院,还是那些破旧的长条椅,还是那‘咚咚’响的木板舞台,可今晚的气氛却与往常不同。前几排坐着整整齐齐端端正正的解放军战士,后面的观众也都秩序序井然。

  “下面,请听女高音独唱——‘见了你们总觉得格外亲’。”报幕员声音刚停,底下就响起一阵有力的掌声。

  只见罗丽娜姗姗走近台口,微笑着扭动腰肢向左右观众各行了个注目礼,就向乐队伸手做了一个可以开始的动作,乐队响起过门,江丽娜就亮起她那清脆悦耳的歌喉——,

  “小河的水静悠悠,

  庄稼盖满了沟,

  解放军进山来,

  帮助我们搞秋收。

  …………”

  一曲未了,底下解放军的掌声有如暴风骤雨。罗丽娜笑着深深鞠了个躬,掌声不停,更加猛烈,她只得示意乐队再来。

  一连唱了‘北京的金山上’、‘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毛主席派人来’,罗丽娜才被掌声‘解放’。她刚到台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断地用手朝脸上扇风:“嗐,累死我了!”

  今晚的节目都通过了审查,邱鹏的‘沁园春?雪’当然是少不了,他还加唱了‘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尽管芦生自我感觉笛子没练好,但舞台监督还是按节目表让他吹了‘扬鞭催马运粮忙’,不想效果也很好,掌声如雷。

  演出结束,首长接见。一位矮墩墩的接兵部队首长在‘三代会’领导的陪同下,踏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音乐走上舞台。这位首长只有一只胳膊,另一只是空袖子,袖管轻飘飘的。他健步走到罗丽娜跟前,用那只完整的手抚着她的头说:“好!小丫头,唱得好!”

  “感谢首长鼓励!”罗丽娜抿嘴一笑,脸上立即露出两个酒窝。

  “别谦虚嘛!你唱得真的太棒啦!打个不确切的比方,简直是光屁娃娃坐板凳——有板有眼!”

  “首长您、您真幽默!”要在平时,这娇生惯养的女孩听到这些粗话,早拉下脸了。

  “小丫头,叫啥名字?多大了?想当兵不?”

  “我叫罗丽娜,十八啦。首长,你们部队今年招女兵?”

  “招!部队需要文艺兵,卫生员嘛!”

  “好,我一定去,我让我爸跟你说。”

  “你爸爸是谁?”

  “我爸是人武部罗部长呀!”

  “嗨!想不到老罗还有这么好闺女。我一到这个县就跟你爸爸见过面,这事包在我身上!”

  那独臂首长来到舞台边的乐队旁,找到芦生说:“小白脸,你那个笛子吹得是真顺溜,是谁教你的?”

  “首长,我是、我是自学的,吹得不好……”芦生唯诺地说。

  “当官的,我哥哥从小就会!他还能学鸟叫,吹‘百鸟朝凤’呢!”芦花快嘴快舌。她一晚上都在舞台上,坐在乐队后面,这是邱鹏安排的。

  “哦——,小白脸,你愿不愿意当兵?”那首长说。

  “我哥哥不叫‘小白脸’!我哥哥叫江芦生。当官的,你能带我哥哥去当兵!?”

  “能哪!只要你们愿意。”

  “愿意愿意!”芦花抢着回答。

  “首长,我们不住在这里,我们是……”芦生想解释。

  “你们住哪里?”

  “我们住‘桃园宾馆’!”芦花还在抢着说。

  “你们也住‘桃园宾馆’?住我们一起?我怎么没有看见你们?”那首长叫芦花给弄糊涂了。

  “首长,我们不是彭泽县的人。我们住在江北,今晚是来帮助演出的。”芦生终于把话讲明白了。

  “哦,那我就无能为力了。”独臂首长摇摇头,“可惜,真可惜!”

  晚上,在‘桃园宾馆’,芦花又找到那独臂首长的房间,跟他磨嘴皮,要他带芦生去当兵。

  “跨省征兵,我没有这个权力。你们回去,看看你们那里今年有没有征兵任务。”那首长提醒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芦花把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乡下人都知道,只要参军了,退伍回来就能安排在城里工作,吃国家供应。‘一要年纪轻,二要解放军,三要吃供应,四要拿薪金。’这是时下年轻漂亮姑娘选择对像的最高标准。只要芦生哥有工作,吃了国家粮,一切就不愁了,哼!到时候,就把妈妈接到我们身边,享享清福。想着想着,芦花在‘桃园宾馆’的单人房间的床上笑出了声。

  第二天一早,芦花就心急火燎逼芦生回去。刚下轮渡,又不容商量拖着芦生往孤山镇跑。

  “你怎么了?,火烧屁股啦?”芦生问。

  “肯定我们这边也开始征兵了,快去看看!”芦花煞有介事地说。

  果然,一到孤山镇就看到到处贴有有关征兵的标语——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服兵役是每个公民应尽的光荣义务!

  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

  芦花喜得拍手打掌:“好啰!真的要征兵啦!哥,我们快去报名吧!”

  芦生说:“我的手还没有彻底好,怎么当兵扛枪?”

  “先去看看哪里报名?骨头里的事,哪个看得清楚?”他拽着芦生就往公社跑。

  刚走到公社门口,一脑就碰见余洪水。只见他喜滋滋,手里拿了一张表格,一边走,一边低头看。

  芦花用肩膀脑轻轻撞了余洪水一下:“嗨!什么事这么高兴?捡到金元宝啦?”

  余洪水一抬头,看见是芦生芦花,激动地说:“你们也是来报名的吧?快去领表!江芦生,我们的出头之日来啦!”

  “别高兴得太早!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芦花看他笑,自己也禁不住抿嘴笑。“快说,在哪个办公室领表?”

  “那——左手边第二个门。”

  一阵欢喜一阵愁,回来的路上兄妹俩一前一后,一言不发。

  原来,表上有这样一栏——‘是否独生子女’。那意思是,如果是,就没有资格参军,两人心里都清楚。

  芦生表面不急,其实心里也很烦。那芦花呢,更是愁眉苦脸,心事重重。怎么这么倒霉呢!?南京的妈妈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来就来,偏偏还要转什么油粮户口?让哥哥成了独生苗!她越想越烦,一边走,一边用脚狠狠踢江堤上的砂土。忽然,她撵上几步,跟芦生商量说:“哥,我想把我的油粮户口关系从南京转回来,你看如何?”

  “你说什么?”芦生怀疑自己的耳朵。

  “把我的户口转回来,就跟原来一样,有兄妹俩个,你就可以去当兵,放心地奔你的前程!家里一切有我。”

  “你神经病哪芦花!你以为转户口是小孩玩过家家的游戏呀!转过来转过去,拿公安局开玩笑是吧?我就非要去当兵吗?眼看我的手快要好了,你可以放心去你真正的家了,不能因为我当兵的事影响你一家人团聚!”

  “哥——你才神经病呢!你男子汉大丈夫,就心甘情愿在这一眼望不到边的田畈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一辈子?你口口声声要让我和妈妈过上好日子,你是唱给我和妈妈听的?”芦花胸部起伏着,理正严辞。

  “那是从前。现在你有好日子过了,户口油粮都转到南京去了,为什么还不走?你赖在这里有什么好?这里连麻雀都不生蛋哪!”

  “我是我,你是你!我是女人,你是男人!男人要走江走水,志在四方!”

  “你不回南京,我就不去当兵!反正征兵年年有。”

  “你不去当兵我就不去南京!反正我妈妈月月寄钱来!”

  “你,怎么学会胡搅蛮缠啦!”

  “哥——难道你真的一生陷在这泥巴田里,像你说的修一辈子地球?!”

  “我愿意,我土生土长在这里,祖祖辈辈都是喝长江的水长大的!不像你,命好,有福不晓得享!”芦生开始说气话。

  “哥——这话是从你嘴里出来的?真是牛无力拉横耙,人无理讲横话!我不跟你说了!”芦花一屁股坐在江堤上不走了。

  “你起来,跟我回家!”芦生最怕芦花的犟劲上来。

  “我不!”果然,芦花双手抱膝头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了。

  “起来!”

  “我不!”

  芦生拿她没办法,叹了一口气,手挿腰,强压怒火。老半天,他忽然想起老人们说的一句话:泥鳅服捧,女伢服哄。他灵机一动,决定来哄哄芦花。

  “妹,好妹妹!你的心思我心里像面镜子。这一带,十乡八里谁不知道我妈妈江方氏有两个孩子?回头我去跟征兵的说说,看像我们这个情况,能不能特殊一点?”芦生轻言细语。

  芦花抬起头,大眼珠忽闪几下,信以为真地说:“对呀!哥,还是你脑子灵光。”

  “事在人为嘛!你嘴皮子好,说不定大有希望呢!”

  “那——我们一起去试试!”芦花站起身,就要往回走。

  “我们先回家,明天再去不迟。”芦生伸手去拉芦花。

  “不,现在就去!”芦花一扭身子。

  “哎哟……”忽然,芦生左手捂着右肩,痛苦地蹙紧了眉头。

  “不得了!哥,我碰到你胳膊了吧?我真该死!”芦花急得要哭。

  “芦花,我发现你越来越不听活了!”

  “我听我听!我们先回家!”

  芦花这下才老实了,顺滔滔跟在芦生后面回家。

  第二天,芦花一大早就催芦生上路。赶到公社时,征兵办公室的人刚刚上班。

  “我问你们,你们家到底几口人?”负责收表的人问。

  “三口——我妈妈,我哥哥和我。”芦花回答说。

  “那不就行啦!回去叫大队签意见去,你哥哥可以报名。”

  “可是,我不瞒你,我的户口前些日子刚刚转去了南京……”芦花老实,知道这事不能瞒。

  “哦——那就不行!目前我们国家‘兵役法’规定,一个家庭只有一个孩子的,原则上不可以服兵役。”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芦花急得直跺脚。

  “同志,是这样,我妹妹是解放前寄养在我家的,整整十七年啦!我们下闸大队的人都知道,前些时候她的户口才转去南京……”芦生在旁边解释。

  “我们不管那个,我们凭大队户口本办事。”

  “那——就是说没有办法了是吧?”芦生希望那人把话说死,免得芦花瞎胡闹。

  “除非你有本事,再把户口再转回来。”那人听不出芦生的话音。

  “那太麻烦吧?,公安局会同意吗?”芦花满怀希望。

  “要不——作为下放居民,下放到你哥哥家也行。”那人是个好心肠,真心真意帮芦花出主意。

  “那我下放!下放回娘家!”芦花又高兴得直蹦脚。

  “那——赶快去办吧。办了下放,你哥哥就可以当兵啦!”

  兄妹俩还没有出办公室门,就听背后那人自言自语:“这女伢有神经病……”

  芦花回过头:“同志,你说什么?”

  “哦,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你去办下放吧!”

  芦花风风火火在公社的楼上楼下找人,要办下放手续。芦生不跟她白费劲,一个人坐在公社门口休息。

  好不容易,芦花在一间小办公室找到周政宣。

  “周伯伯,你还认识我不?”芦花满脸涨得通红,要不是为了哥哥当兵的事,她没有这么大胆。

  “你?哦——你是芦花,江芦花,不!应该叫齐芦花。怎么?你没有跟你妈妈去南京?”

  “周伯伯!我有事要求你!”

  “好,你快说!”

  她煞有介事地把前因后果一说,那周书记就马上明白:“嚯!这可不是小事!这得跟你爸爸妈妈商量!这样吧,等我跟你妈妈联系后再说。”

  “你怎么联系?”

  “我打电话呀,打长途电话!你不放心我?别着急,这事包在我身上”

  “周书记,我家是南京市古楼区天山路二十四号!”

  “我知道,你妈妈留了电话号码给我!”

  周书记和霭地把芦花送出门。那芦花还回转身,一个劲地高喊:“周伯伯!你不要忘记哦!我全靠你了哦!”

  出了公社大门,芦花对芦生说:“办下放的事看样子冇得大问题,你尽管放心去当兵吧!家里一切有我,妈妈我会全心全意服侍她的!”

  芦生心里暗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