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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的呼唤——(第一部)

作者:葛风


第十九回

唱童谣纯情妹心有灵犀
救牧女善心哥见义勇为

  芦生崴着的脚不怎么疼了。在芦花和苇香的搀扶下,与邱鹏一起缓缓上了江堤,向里江心洲不远的简易码头走去。

  “等上了轮渡,你俩就回去吧。”芦生对芦花和苇香说,“只要邱鹏一个人作伴就行了。”

  “芦花一定要去。万一拍片子骨头有问题需要住院,她可以照看你。”邱鹏看了看芦花说。

  “嗯哪!我一定要过江。”芦花毫不犹豫地说,“我行李包袱都带来了。”她指着手臂上挽的青花布包说。

  边说边走了一阵,就遇见了德圆。这小和尚正茫然不知何去何从。见是芦生一行人来了,便迎上去,要把芦生往背上驮,被芦生止住。就跟在旁边走,说起了余洪水被黄鸭蜂蛰了的事。

  苇香早笑得前俯后仰,“一定是你存心害人!”她说,“也该,是报应,是菩萨显灵!”

  “莫好笑!黄鸭蜂哲了可不是轻巧事。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他那个病恹恹的娘就更活不成了!”芦生一边拐脚走,一边说,“说起来也怪可怜的。余洪水的老娘得了血吸虫病,肚子大得象巴斗,脸腊黄蜡黄的,软手沓脚,做不得事。在彭泽县念书时,每逢星期天余洪水都要提前回家帮他老娘做事。累了一天,又赶回去上课。他可是个孝顺儿子呐!”

  “可他现在神气了呢!当上了屁大的官,整天想法子折磨人!”苇香气愤地说。

  “还不是为了挣那全老力的工分。”芦生说。

  “嗯,不过,人也有一点坏。”邱鹏插话说。

  “不是一点坏,是一肚子坏水!我看他应该叫余坏水!”苇香说着,眼斜向德圆,“真没出息!他那么整你,你还背他下山,你这个和尚——”她伸手拧了一下德圆的耳朵,“真没恨心!”

  “与人为善嘛。德圆是对的。”芦生说。

  一行人边说边笑,来到了简易码头,就坐在堤坡上,等着渡轮的到来。

  不远处,刚才那群放牛娃把牛绳绑在牛角上散放,一个个坐在江堤上,享受习习江风的清凉。耐不得寂寞,孩子们又唱起了童谣——

  采荷叶,采荷叶,

  采一篮荷叶送姐姐。

  姐姐留我歇,我不歇,

  我怕隔壁把嘴撇。

  荷叶包粑喷喷香,

  姐姐难我吃个光。

  荷叶垫床响沙沙,

  我去帮姐摘棉花。

  棉花晒到正月正,

  我陪姐去看花灯。

  花灯玩到清明后,

  我帮姐姐种豌豆。

  …………

  一阵阵江风骤起,把孩子们欢快的声音吹散了。听得正起劲的芦花和苇香先是一楞,接着她俩相视一笑,就不约而同地相互拍打着手,接着唱下去——

  豌豆开花绿豆芽,

  哥薅草,姐送茶。

  姐呀姐,你莫哭,

  只怪哥哥冇得福。

  姐是天上金丝鸟,

  住不惯哥的茅草屋。

  姐是锦上栀子花,

  来日找个好婆家。

  堂厅吃饭婆洗碗,

  房里梳头郎插花。

  左一插,右一插,

  中间插朵牡丹花。

  牡丹花上一对鹅,

  一飞飞到二郎河。

  二郎河水连长江,

  姐姐想哥日夜唱。

  唱着唱着,芦生也插进来轻声哼——

  企到唱,脚要酸,

  坐到唱,口要干。

  倒一碗茶,茶又涩,

  倒一碗酒,酒又酸,

  泡一碗冰糖甜心肝。

  这几位少男少女完全沉浸在童谣童趣的快乐中,完全忘记了还有烦恼。他(她)们象孩提时一样,无拘无束地欢笑着——“哈哈”芦生笑得爽朗,“咯咯”芦花笑得天真,“嘎嘎”苇香笑得浪漫

  “嘻嘻——”德圆笑得傻乎乎。

  “你是捡点笑笑!”苇香又狠狠捶了德圆一拳。

  “你怎么全记得?”芦生问芦花。

  “你不也全记得吗?”芦花脸上泛起一层绯红,幸福的笑容象三月的桃花在绽开。

  只有邱鹏一脸不屑,说:“小农意识,男女私情,乡土之恋,心胸狭窄。怎比无产阶级革命派的豪情壮志,宽阔胸怀!”

  一行人就都没声响,静静的坐在那里,向江面上张望。

  风停了,江边的浪渐渐在平静,可远处,江心还是无风三尺浪。滔滔江水,不知疲倦地向东奔去。曾几何时,这黄金水道千帆竞发,百舸争流;大小客轮、货轮在江面上游弋穿梭;拖驳牵引的船队和顺水漂行的排阀,不时在江面上出现,好一派繁忙的景象。人们都记得,每当大小客轮经过小孤山时,就会响起轮船上女播音员那甜美的声音:“旅客同志们!旅客同志们!您们现在看到的是长江绝岛、海门天柱——小孤山!她耸立江中,挺拔秀美,与南岸的彭郎矶遥遥相望。多少年来,流传着小姑与彭郎的美丽传说……”于是,男女老少竞相涌出船仓,在甲板上,在船舷边指点着小孤山,笑语欢声……

  “这该死的轮渡,怎么还不见踪影?”

  邱鹏的埋怨,打断了芦生他(她)们对以往美好的记忆。德圆站起身,叹口气说:“自从扫四旧,把人都扫光了!往返过江的香客、游客没有了,这轮渡也自然少了。以前几乎是两个时辰一班,你看现在——唉!菩萨保佑,天下太平吧!”

  一听‘菩萨’二字,芦生忽然想起一件事。“我看这样吧,”他对德圆说,“轮渡说不定什么时候到,德圆,你带邱鹏先去把小姑娘娘的佛首找来,管它里面有没有金条,交给公家保管一段时间再说。”

  芦生知道,在江心洲芦苇荡里发现埋藏的佛首决不是偶然,是有人乘这特殊时期,在打歪主意。去迟了,说不定被转移了!

  “好!我们这就走,反正路不远,轮渡要来了,叫它等一会就是。”德圆说。

  “那佛首具体埋藏的位置在哪?”邱鹏问。

  “德圆知道。江心洲洲头离江堤五十米处,有一大堆芦苇盖着。”芦生告知说。

  俩人兴蹦蹦地走了。芦生舒了一口气:只要拿回来那佛首,交了公,这桩心事就算了却了。

  “哥,你操那些心是多余的。昨天,要不是你管那些闲事,手臂也不会摔伤,还不知道里面的骨头断没断?”芦花一脸哀怨——女孩的脸象七月天上的云,变幻不定。

  芦生说:“我以后注意就是。”

  “我倒无所谓,主要是莫让没妈牵肠挂肚。”

  “对对!我家芦花知道体贴妈啦!”

  一句话,惹得芦花撇着嘴笑,再也没有话语了。

  小渡轮仿佛不是从对江过来,而是从上游顺水漂下,一声笛响就靠岸了。从船上下来三两人后就听抛锚的人喊:“嗨——你们仨人磨蹭个啥子嘛?说你们岸上的呐,怎么还不上船?”

  岸边的人马上站起身,朝小渡轮抛下的跳板走去。芦生回头望望,见德圆邱鹏还没现身影,就大声对船上的人说:“老表,商量一下,麻烦稍等片刻,我们还有两个人就到。”

  “好嘛好嘛!你们先上来吧。”

  芦生芦花就上了船,在露天船仓里坐定。苇香转身跑上江堤手搭凉棚向江心洲眺望。

  左等右等,不见德圆他们人影,船老大不耐烦了:“莫要等了吧?等到奶奶生日婆婆拜寿,我的船就……”

  话未说完,就听江堤那边传来一阵小孩子惊恐的哭叫声——

  “不得了!牛猖疯啦!”

  “快来人哪!淹死人啦!”

  “救命呀!”

  …………

  抬头望去,江堤上的苇香正飞身向那边跑去!

  “不好!出事了!”芦生起身,跨出船仓,就要向江岸上迈去。

  “呃呃!你的脚?!”芦花一把拉住芦生的衣襟。

  “我的脚怎么了?”

  “你的脚不疼了?”

  “我的脚没事!快!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俩人急忙上得江堤,向出事的那边望去,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一头大水牯牛疯了一样冲入一条又长又阔的泄洪渠里,拼命地向对岸蹬踏游动着。对岸,一条水牝牛正悠闲地吃着草。这水牝毛色油光发亮,丰满浑圆的屁股上,一条漂亮的尾巴象在炫耀似的不停地摇摆。这使得水中的水牯盯着它更勇往直前。游到水中央,这水牯好象很吃力,只剩一对圆圆的鼻孔露出水面,不时喷出尺把高的水珠。仔细看去,原来牛脖子上还紧紧伏着一小女孩!女孩双手死死拽着牛耳朵,惊恐地哭叫着。那牯牛早失去了往日的温顺,一边不停地摇晃着脑袋,想甩掉跨在它颈脖上的女孩,一边拼命地向泄洪道对岸蹬踏,无奈那岸又陡又滑,一双前蹄不时被烂泥陷住!

  眼看小女孩马上就要被水牯甩入水中,万一再被牛蹄蹬踏,那就更危险!芦生取下膀子上的吊布,不顾一切地跑下江堤。他知道,这泄洪渠水深三四米,因多年没放水,水底已全是烂泥。一旦那牛筋疲力尽,不仅女孩危险,连那牛自己也有被陷的可能。

  他边跑边观察着,知道水牯是被对岸的水牝吸引才这样不顾一切的。只可惜这水牯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那水牝牛还是那么悠闲地吃着草,对近在咫尺的水渠里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

  芦生不顾芦花的拉扯阻拦,快步跑到渠道边,跳入水中,向水牯游去。他尝试着用两手捣水,但,那受伤的右膀还是不能自如活动。不过,凭着他过人的水性,也很快接近了那你牛牯。

  “别怕,别怕!小妹妹,快下来,哥哥接你。”他双脚踩水,伸出左手。

  小女孩惊魂初定,松开拽着牛耳朵的一只手,被芦生牢牢的抓住后,才慢慢松开另一只手,一下子扒在芦生肩膀上,就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好了好了,小妹妹没事啦!莫搂我的颈!对,抓住我的肩膀昂起头,对!这样就没事。”芦生强忍着疼痛,让那小女孩紧搂着自己的右肩,一边亲切地说着,一边用左手划水。。

  很快,芦生把女孩推上岸,那芦花连忙接住。芦生靠在岸边喘了几口气,又扑进水里,向那水牯牛游去。

  那水牯身上减轻了负担,又加快了蹄子的蹬踏,一心只想爬上有水牝的那岸。只可惜烂泥陷脚,就是上不去——真可谓老牛跌进烂泥坑,有劲也翻不了身。

  “哥哥,别靠近,危险!那牛猖疯啦!”芦花说,“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它朝对岸哞哞叫起来,在岸上来回疯跑几圈,就冲进水里。”

  正当芦生在水牯旁游移,无法靠近之际,苇香不知什么时候绕到对岸,将水牝牛牵着沿岸边慢慢向下游走去。这水里的牛牯立即调转身,跟着向下游游去。

  这泄洪道,越到下游水越浅,最后呈伞状与两边的田畈连成一片了。

  水牯牛脱险了,爬上岸就向它的‘至爱’奔去,把牛鞭伸出老长,通红通红,笨拙地往水牝身上扒。放牛娃们对牛‘做那事’早司空见惯,丝毫不感兴趣。他(她)们围着芦生,充满感激之情。芦生对围拢上来的一个稍大点的放牛娃说:“等它们亲热过后,你把水牯头上的绳索解开,交给小妹妹。

  “好喽!”孩子们一阵欢呼雀跃。

  “好哥哥,多谢您!”那被救的小女伢拉住芦生的手,久久不放。一双大眼扑闪扑闪惊恐未定。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芦生笑着,摸了摸那女伢的头说。

  “我叫芦花。”

  芦生和芦花相视一笑。

  “你也叫芦花?”大芦花亲切地抚弄着小芦花的头问。

  “恩。姐姐,您跟哥哥真是好人!今天,要不是这哥哥,我和牛都没命了!我淹死了不碍事,这牛是生产队的。要是牛奔命淹死了,不知该咋赔呢?!”小芦花只穿了个小抹兜,把湿花褂子晾在头上,牵着两人的手,舍不得放松。

  “芦花妹妹,你吓着了吧?回头叫你家里的人来这里叫个魂吧。”

  大芦花搂着小芦花,亲切地说。

  话刚落音,一个男孩就抢去小芦花的花褂子,说:“现在就叫!”他把那花褂子搭在一把干枯的荆棘上,拖着一边沿岸跑,一边高喊:

  “芦花嘞——,吓脱魂莫怕来家吃夜啰!”

  “芦花嘞——,吓脱魂莫怕来家困醒啰!”

  “好!小芦花,那哥哥在给你叫魂去惊吓,你去应吧!我们还有事要过江呢。”

  那小芦花就前去“来着喔——来着喔——”地跟在那搭着湿花褂的荆棘后应答着。

  此时,德圆和邱鹏忽然出现在人堆里,“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过江么?那渡轮早回去了!”邱鹏埋怨说。

  他俩还带来一个坏消息——虽然找到了藏佛首的沙坑,但是那佛首却不翼而飞了!惹得芦生懊悔不已。

  直到夕阳西下,最后一班渡轮才姗姗来迟,吐下了几个江北人。芦生芦花和邱鹏正要上木跳板,江坝却又传来一阵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和喊叫声——

  原来,被黄蜂蛰得头浮眼肿的余洪水只在公社卫生院敷了点草药,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医生说,卫生院没有药物保护病人的肾脏,防止肾衰竭,也没有冷敷的条件。为了抢救他,余副主任派一个赤脚医生跟车到码头,也要到对江的彭泽县医院去。

  一行人就急匆匆护拥着余洪水上了渡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