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吻
我爱过你,也许爱心永远不能从我的心灵中熄灭;但愿它不再扰乱你的心。我默默地爱过你,为怯懦和偏执而暗暗伤悲;我爱你是如此的真挚和缠绵,但愿别人爱你象我一样。
我坐在窗前,神情黯然,呆呆地凝视着窗外:落光了叶的杨树被终日强劲的朔风吹得“呜呜”作响,似老夫子的呜咽,令人心悸;地下背风处,成群的鸡鸭懒洋洋地伏在沙地里晒太阳,头插在翅膀下一动不动;远方的田野一片凋零,在昏暗的阳光下一片朦胧;一条干涸得快见底的小河,绕树而过,曲曲折折,消失在黄尘漫漫的空际里。我久久地出神凝视……
三年了,从我步入军营以来,今天是第一次回家。一路上我归心似箭,人在车上,心儿早已飞到了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可爱的故乡,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她——我日夜思念的人儿,她像我想念她一样想我吗?是否还在爱我、等我?这几年,为了一口气,我竟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为了恪守一个承诺,我把一颗火热的心久久地压抑。这使我常常为之陷入矛盾和痛苦之中。现在不用担心了,该是表白的时候了,是的,该是表白的时候了,我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她的名字。
突然,一阵急剧的鞭炮声,小妹兴冲冲地跑进间,拉起我的手说:“哥,快去看啊!新娘子要走了,抢喜糖去。”我一愣,想不去,无奈小妹拉得紧,又不便凿她的兴。只好苦笑着跟她来到大街上。这儿已站了好多人,妇女们叽叽喳喳地议论不休,小孩子们则欢蹦乱跳地到处钻,嘴里嚼着抢来的喜糖,糖纸扔得到处皆是,似瓣瓣桃花在空中飞扬,刚一着地,又被风刮起,纷纷扬扬。我着魔似地看着,眼睛逐渐模糊起来,只见那桃花儿忽然变成颗颗跳动的心,掉在水里,激起朵朵粉红色的漩涡……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夏天,炎炎烈日发疯似地炙考着大地,树叶打着卷儿无可奈何地忍受着老天爷的淫威,知了热得叫个不停。放眼望去,只见地面上的空气闪闪烁烁,热浪四溢,令人难以睁眼;路面快要晒爆了,犹如纣王的炮烙一样,烫得人脚底钻心地疼。但越是如此,田里、小路上到处都是辛勤的农民,割麦的、插秧的,忙得不亦乐乎,其间还不时传来鞭牛耕地的喝呓声。望着这一切,我一阵心酸,这就是我们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相传下来的唯一“手艺”吗?想想那些都市优裕的人们,可农民呢?就是天上下着火,也要耕种劳作,否则,只有勒紧裤腰带。
我的心在颤抖。那时候,我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而她在家务农,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很要好。可是家乡的人们把“书生”和“村姑”看成殊途而不能同归,他们人为地把自己和知识划了一道鸿沟。当然,这并不影响我和她的友谊,相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益加深了。她大该是对学校生活的向往,对我的学业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我也深深地为她的辍学而叹息,她思想活跃,对乡村了解很多,有独到的见解。我相信她如果不辍学,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学生。我们时常在一起交谈,这使我在文盲成群的乡里有了一个知音,每当我回家与她相遇,彼此总是有意无意的聊聊;我向她问家乡的情况,她则渴望了解学校的生活和外面的世界,眼睛总是急切地注视着我,流露出真诚和期待,希望我能考上大学,为家乡发展出力。每当此时,我的心情就难以平静,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有时我甚至为自己的胆怯而苦恼。这难道就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初恋”?为此,我不知多少次自问过,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双深情的眼睛,期望兮?鼓励兮?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每当我被困难阻挡时,一想起那双眼睛就信心百倍;为了那以双眼睛,我竟异想天开,想吻它一下,可一见面,勇气顿失。于是,星期六回家,我的心总是忐忑不安,不敢再去她家,当然她也不会来找我,怕别人的流言和影响我的学习。于是,静静的池塘边,久立着我的身影,为的是等她端着衣服出现。
我是农民之子,怀着对农村经济、文化落后的深深忧虑、怀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发奋读书,想将来能学到知识、本领,为家乡出力,使乡亲们富裕起来;为了学业,为了理想,我不得不把爱心深藏,总觉得自己要有所作为,等以后再说。
熟不知……哎,想得到的得到了,可不该失去的也失去了,现在真后悔当初的草率,难道就没有中间道路可走?为了事业就必须压抑感情?何况没有她,我的成功还是未知数,想当年,我由于考场过分紧张而名落孙山,心灰意冷,是她激起了我的信心,使我走上了从军之路,直至今天我有了一定的作为。现在始方明白,我奋斗的一部分是为了她呀。而今怨谁?我?她?还是……,我为得到而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她对我一往情深,或许是女性的羞涩,没有表白罢了,我有时对她的试探不置可否或是模棱两可,实在令她失望。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和村上几个人去邻村看当时轰动很大的电影《人生》。回来时,她很惆怅,跟在我们后面幽幽地默不做声,淡淡的月光轻柔地洒在她的身上,宛如轻纱一般,秋萤如繁星点点。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我放慢脚步,问她:“你认为这部电影怎样?如何看高加林和刘巧珍?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很好,只是我想高加林的结局不该这样。”顿了顿,又接着说:“刘巧珍的悲剧是她自取的,她帮助高加林而不应该爱他。”
我大吃一惊,“这……”我无言以对,说些什么呢?这分明是说她和我的,我差点没有喊道:不,不!高加林太混账了,我爱你。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不敢表白,只是心里默念。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不让它迸发,还是等考上大学再说吧。待平静下来,为了表白我的真诚,把高加林数落了一顿,说他太轻率了,不懂得珍惜感情;她只是默默地听,低着头缓缓地向前走。
月光依旧,蛙声如潮。为了不让她乱想,我掉转话题,又和她谈起了关于农村的现状和将来。我说:“我们这儿资源贫瘠、交通闭塞,主要是缺乏技术、人才和资金,人们如今仍过着封建式的小农经济生活,只知道困在几亩田里……”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注视着前方的路,说:“我想,这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思想,头脑不开化,有钱他们也不会使。”
我接着道:“这倒是次要的,至少他们善良,将来经济发达了,物质丰富了,一切都会好的。”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讷讷地说:“但愿如此,不过,一个人或是一个民族,仅有善良是远远不够的,这儿的发展需要很多的人才,谁愿呆在咱落后、愚昧的山沟里呢?有时候,我觉得咱这儿和外面的世界不一样,到底怎么个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你知识多,以后定会明白的……”
大街上的喧闹声戛然而止了,两个妇女的对话声打断了我深深的回忆:“听说那男方挺有钱,光吃饭就办了十多桌,还送了不少彩礼,不知有电视机不,录音机倒有。”我一听,知是春香嫂的声音。孩子们已经走散了,送亲的队伍已渐渐远去,象点缀在田野里的一条红飘带。
“哪里话,男方听说家中条件并不好,”刘大妈插嘴。“可这是大事啊,女大当嫁,不办怎么行,叫人家笑话,再说女方条件又好,要求却不高,花了几千块大概还欠了不少钱。”搓了一下冻红的手,插在腰前的围裙里,又悄声说:“女方什么条件也没提,可家里人不同意说这是乡规……”喜凤嫂理了理被吹散的头发说:“听说,不知怎的,新娘老是哭,打脸上不高兴,也不知哪儿陪送得不周到……”
也不知什么时候,我才从沉沉的意念中归来,独自站起走出屋外。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我心中默默地为新人祝福。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首歌:一段情要埋藏多少年,一封信要迟来多少天……
一阵风吹过我的脸庞,哦!故乡的天好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