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小寡妇 挂黑牌受罪受气
余大头 出歪招作威作福
孤山公社后院围墙外一大片草地,往日是毗邻的孤山中学上体育课的操场,如今,却成了‘牛鬼蛇神’挂牌示众的场所。红日当顶,从公社后门押出一队人,站在这草地上。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写有不同罪恶名称的大木牌子,什么‘走资派
’、‘保皇狗’、‘汉奸’、‘地主恶霸’‘反动学术权威’‘政治扒手’‘堕落女人’、‘黑心和尚’……
今天,看押这些‘牛鬼蛇神’的是‘群众专政’队队长余洪水——外号余大头。就是押走德圆师父并且要德圆看护葡萄的人。只见他身穿黄军装,臂戴红袖章,手执红木棍。年龄虽然只有十七八岁,却举止老成。五短身材,却头昂八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令人望而生畏。
今天,围观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看几眼就走了。人们对这种事已麻木不仁,不象一开始,造反派揪出了一些出乎人们意料的人,做出了一些出乎意料的事,那确实轰动,确实风光。不远处,倒是有一群放牛娃,先是在那里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了一阵,接着也兴趣全无,只顾翻筋斗,摔八字罗汉,斗鸡去了
。
余洪水站在一处树荫下,对着头顶烈日罚站的‘牛鬼蛇神’们大声喝斥:“你们听着,天天到这里来,不是走过场,不是叫你们驮日头上顶,望日头下山。你们要在灵魂深处闹革命,把以往犯下的罪行深挖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向革命造反派汇报,争取重新做人!什么时侯彻底交代了,坦白了,你们才有出路!”
近一个月的‘牛棚 ’生活,这些人已被折磨得身体虚弱,精神疲惫 。他们每天上午游街示众,下午挑江堤——从荒地里取土挑到孤山镇旁的江堤上。
这些人中有一个女人很醒目,她挂的牌子就是那‘堕落女人’。
这女人叫方苇香,是小孤山下远近闻名的美人。之所以这样出名,一是她十五六岁就出落得身材高挑丰满,皮肤细腻白净,水灵灵的象一颗早熟的瓜梨;二是她父亲是一个粗鲁的屠户——整日为人家杀猪宰羊。人们想象不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屠户咋就能生出这么个秀气的姑娘!
这女伢生性活泼开朗,从小就不愿意受拘束,每当她父亲帮人家杀猪宰羊喝醉酒睡得象死猪一样,她就偷偷跑到江边去玩——眺望一艘搜船只在江上游弋,听那汽笛的长鸣;守望黑色的江猪一对对从波浪里跃起,欣赏它们灵巧的身姿。
这天,她正望得入神,一条打鱼船静悄悄停在她身边,“小妹妹,你一人在这里干嘛?来来,上船,我带你到好多地方去玩!”船头上,一位英俊的哥哥招呼着,苇香毫不犹豫就跳了上去了。
那英俊的哥哥还未上门就成了苇香的丈夫。
一顿毒打当然是少不了的。可苇香回娘家回得越勤了,隔三岔五,就往娘家跑,而且还最喜欢跟她那屠户老爸套近乎,特别是听说要宰羊时,她一定要跟去,拽羊尾,按羊蹄,然后讨得羊血,用陶瓷罐装着,就喜滋滋往江边跑,把那羊血交给她打鱼的丈夫。
是晚,她丈夫用新鲜羊血,一条线地洒在江水中。半个时辰后,再在那条线上撒网捕鱼,总是网网丰收。
可是好景不长,苇香刚满十八岁那年,那年轻的渔夫不幸意外早亡,苇香还未开怀,就成了寡妇,只得回到娘家,跟着父亲帮人杀猪宰羊。
也许是从小家境殷实,父亲的职业使她三天两日有肉吃,身体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也许是她的性格的原故,一个月的‘牛棚’生活,没有让这小寡妇身心交瘁,反到使她变得身姿苗条,楚楚动人!
不过,这与‘群众专政’队队长余洪水另眼相看分不开。这不,他又把苇香叫到树荫下,让她取掉木牌子,进行个别谈话。
“方苇香,你想想,还有什么没交代?”
“余队长啊,你总是不相信我的老实,所有的事我都交代了。我现在真是想不出什么犯原则的事啦。不过……”苇香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也就跟他漫不经心地东扯葫芦西扯瓢。
“自打嫁到船上,头一年,我跟我那打鱼的郎沿长江打鱼,芜湖南京,上海宜昌,各个地方可跑光了。我们捞鱼摸虾,不种庄稼那可是国家批准的啊,你不能说我是不务正业吧?丈夫死后,我回娘家,跟着老娘老爹,又过着腋下兜底的日子,不着天急,不着地急,既不当家,又不作主,你不能说我是当权派吧?我能走什么资本主义?……”
“哎哎——,你别扯远了,我看你的问题主要有三条:一是搞迷信活动,把羊血朝江里洒,是祭奠江神吧?二是作风问题,为什么你的屋前房后总是有不三不四的人活动,是不是你丢粑引狗?三是杀猪宰羊,拥有大型生产工具……”余洪水上纲上线不用打草稿。
“嗨嗨嗨,我说队长领导,你可不能乱说西天!我有什么大型生产工具?”
“你那杀猪用的浴盆。”
“咳!那算什么大型工具哇?这沿江一带哪家没有这小划盆喏!你真是不刮胡子会抓须!再说,往江水里洒新鲜羊血是为啥?你去问问打鱼的人就知道了……”说着说着,那小寡妇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真是扫帚星哪,先是克掉我打鱼的郎,一回到娘家,我老爹也让我克走了!可怜我老爹是那么硬朗的身子骨哇……”苇香讲到伤心处,已泣不成声。自从老爹死后,这俏模俏样的小寡妇就天天与闲言闲语瓜葛不断,按照苇香娘的话——那些发瘟的,促寿的,走到她家门前就象疯狗抓心一样痒,无事找事想占便宜。达不到目的,就往娘儿俩身上泼脏水!想到这儿,苇香猛地一抹满脸的鼻涕泪水,眼盯着余洪水说,“我和我老娘要过日子吧?我一个女人家,却要拿着尖刀往猪和羊身上捅,惹得一身血腥味,我自己闻了都想呕。可那些不要脸的,喜欢在我家门前房后嗅骚
,我可捆不住人家的手脚。这两年我一共只帮人杀了十几头猪,五六只羊。一头猪两块钱,一只羊一块钱,你算算,我能挣多少钱?我的队长啊,我的命真苦哇,我一个寡妇,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搞不了资本主义呀!不想你们同情我,反而还把我关在这里受罪,你们没有良心啊……”说到这,那苇香眼圈发红,声音嘤哽起来,“人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不要脸的,日夜找由头来缠我,叫我怎么办?前些日子有一个‘红造会’头头半夜叫我去他家杀猪,我信以为真,挑着浴盆就去了他家。哪知根本不是杀猪。他烧了热水叫我洗澡,然后要我陪他上床困觉……呜呜——
我好命苦哇!男无女,钱无主,女无男,身无主呀…… ”
“你说那‘红造会’头头姓啥?你跟他困觉啦?” 余洪水迫不及待地悄声问。
“我不知他姓余还是姓于,反正是你们一伙的。嘿,他哪是我屠户佬的对手!我把他按在浴盆里,就跑回家了。”
余洪水心里知道,这个公社只有一个造反派组织——‘红色造反者联合委员会’,只有一个姓余的主任会长,叫余大船,是他的胞叔。昨天,他在他叔叔家院子里还看见了一个原先他从未见过的浴盆。
“那泡猪的浴盆呢?”他问。
“还在那头目家呢。余队长,您要替我作主,明天放我回去,我去把我的浴盆驮回来,顺便问问他姓于还上姓余?”
“算啦算啦!别再提这事了!告诉你,那头头叫你杀猪是假,没收你的资本主义生产工具是真!”余洪水煞有介事地说,他想尽快堵住方苇香的嘴。
这余大船是孤山镇有名的‘无产者’,他窜寡妇门,挖绝户坟,欺老实人,啥事都做得出来。他带领造反派抢班夺权,一夜间就成了这个镇上大权在握的人物!这不,他把这个刚刚初中毕业回乡的侄子安排当上了这个‘群众专政’队队长,还要生产队补助全劳力的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