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退色的军魂
天氓
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 。
这是转业到沈阳叫马强的一位战友见面时的第一句话。 我们退役已经三十多年,见面聊的话题很多,只有这句话深深地沁入了我的骨髓。淡忘不掉。
我1969年12月从黑龙江省克山县应征入伍,实现了童稚时当一个军人的梦想。穿上绿军装后,一列黑色铁罐车皮把我们载进了科尔沁草原。从此,开始了我的军旅生涯。我们团的驻地在兴隆沟,新兵连在丰林。新兵训练结束前,我被营部卫生所王医生选去送卫生队学习,后来又经过师卫生员的半年集训。回到营里,当时部队都在构筑阵地,我们营九连在明水东山施工。九连没有卫生员王医生就派我去了。就是这个九连给了我一个军人的勇气和力量,让我感受到真正军人的精神,形成了做为一名军人的的思想和性格。从而,也体会到了战友之间纯真的友情。
短暂而漫长的五年里,我随九连辗转在的大草原上打过坑道,建过营房,扑过草原大火,为当地牧民治病送医,曾在零下30多度的寒冬之夜站岗放哨,走训拉训,开荒种地。也曾经代表守备三师参加过省军区的文艺汇报演出 。由于部队的需要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学习,包括七二年的批林批孔及其后来的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反潮流、党的十次路线斗争等等。这些给我打下了一定的学习基础,有了这个经历,才有了七七年恢复全国统一高考时,凭自己的实力争取到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成为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大学生,实现了我人生命运的重大转折。
在大学毕业后的三十多年里,我担任过中学教师、县地市委宣传部干部、市文联秘书长、文联副主席、市摄影家协会主席。摄影作品多次在国内国际展览获奖。
1994年,我受新成立的阿尔山市政府邀请,参加了阿尔山风光的拍摄。这已经是二十三年以后。当我重新登上冻死人山的时候,那旧时侦察排的营房已片瓦无存。房架子裸露在刺眼的阳光下,似森森白骨。断壁残垣上的门窗,全部被拆掉。从营房进入观察瞭望哨,掩蔽工事的地下通道大部分塌陷了,横在坑道上的落叶松木横梁上,耷拉着腐败的桦树条和枯草。那没有被雨水冲落的泥土上,长出了一束束的石竹花和洋火头儿花,它们正艳艳地盛开着。一位旅游局的负责人介绍说,这掩体是当年日本鬼子修的工事。听见他这样讲,我心里一阵悲凉。我后悔没当众驳斥他,就因为自己白吃了人家几块蒙炸牛肉,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说了。吃人家的嘴短,致使自己也在人家一句谎言中变成了日本强盗。
2000年夏天,我由呼伦贝尔返回的途中,路过明水东山山顶,临近公路的山头被削平,作为一个景区了望点。站在这个制高点,可望见伸向远方的洮儿河和山下面辽阔的河谷。我越过脚下的沟壑,爬上东面高地,径直穿过橡树林,找到了当年修筑的运输通道。那是一条掩蔽在丛林间的战备路,这条路刚刚可以走过一辆卡车,今天已经被蒿蓬掩盖,有的地方长出胳膊粗细的小树来。沿战备公路向上,来到山顶防御工事,那纵横的交通壕和掩体大部分都垮塌了,有的段落还结实而顽强地挺立着,任凭风吹雨打霜染雪沃日精月华。它在积淀着那个岁月反侵略战争的备战历史,记录了一群来自东北的、四川的、江苏的等等年轻军人们的青春史。
山下,白阿线铁路环绕过去,反坦克壕的绝壁上生出了白桦树。衬在林间的柳兰开放着,那成串串绽放着的喇叭花似在呼唤着自由与和平,却不能够知道,那个并不算遥远的令我们难以释怀的年代。
2001年,新世纪之初,我率领白城市21世纪祖国万里采风团,利用半年的时间完成了从海南岛到黑龙江漠河二十一个省市区一万八千公里的采风活动。实现了祖国新千年春天南北大穿越。写下了反映我国山川景物风土人情城乡面貌十二万字的旅行日记,拍摄了5000余张采风图片。
2006年8月中旬,我与美国小朋友麦克,去额尔古纳拍室韦的俄罗斯族人风情,途中经过兴隆沟。从那久违了的铁路桥下驶入沟里,小河依然流淌着清凌凌的溪水,树木蓊然。白杨树高高耸立着,给那荒芜了的道路遮蔽着火辣辣的太阳。顺着那依稀可辨的荒路,我们找到了团部大院子。大门是向北敞开着的,只有那空空的水刷石的门垛寂寞地守望着荒凉的院落。院内斑驳的水泥路已经风化,裂痕累累,操场上的杂草覆盖着那远远离去的口令声与脚步声。操场的四角,四栋三层红砖建筑静悄悄的兀立着,被红砖砌满封闭了的第一层门窗,不知道是谁给弄得大窟窿小眼的,有的洞洞可以钻进人去。司令部、后勤处、政治处,团直各连队,当年这里的车水马龙、队列出入,早已销声匿迹。后勤处那楼门雨达下的燕子窝,还顽强地贴在水泥板上,只是没见到修补过的新泥。那生灵是与人相伴的,人去楼空,燕子也迁到那有人气的地方了罢?
兴隆沟七团团部空旷的操场上覆盖着绿茵(图)
1972年七团九连曾经住过的栾大哥家,原来是草房。房子后面隐约可见三营营部的红瓦。(图)
七团大门白杨树张开绿色的臂膀迎在接久别的战友(图)
七团司令部被葱翠的绿意簇拥着,只是人去楼空(图)
七团小南门的门岗室(图)
走出团部,向北是村庄,几乎看不到什么变化。人好像少了许多。当年战士们暗中思恋、走到近前却不敢斜视一眼的兴隆沟美人儿赛因花姑娘,如果没有嫁到外地,现在也该变成小老太婆了吧?
假如今天这里邂逅,说不定会逗她几句。
兴隆沟的营房有的已经被蒿草掩埋了
道路向北,越走越窄,终于汽车被蒿蓬挡住。我们下了车,顺着一条小路来到村子最北面,栾大哥的房子居然还在那里。只是,当年的草房如今换上了油毡纸,像个剃度了的黑僧。院子的大门,依旧是钉着两条横木杆的木框子,七扭八歪地斜在那里。院子里乱石遍地,园地里栽了两垄七扭八歪的葱,黄叶子蔫蔫的,长在未经怎么料理的土地上。
兴隆沟就是这样一片土地,我的九连就曾经驻扎在这里
2007年2月在率领白城市摄影家春节赴呼伦贝尔采风途中,遭车祸受伤,高位截瘫。在长春救治的一年多时间里,对于个人的命运进行了新一番的思考,这是部队复员后的又一次面对人生考验。
吉林省中医院骨一科病房的病榻上,我长夜难眠。思绪轻抚过飘渺的40年前后,人生就这么短暂。那难以忘却军旅中的青春年华,犹如潮水卷来的浪花,澎湃在我的脑海之中。那留在记忆中的人物和故事,一桩桩一件件闪烁跳跃,如精灵之舞,辗转萦绕挥之不去。于是就在夜深的时候,摸起老花镜,打开手机,用手机记事本的功能把我兴隆沟的往事一点点连缀起来。只有这个时刻,我才能让思想找到回想的路径,才可以把一片片失落的青春的叶片重新连缀起来。
也只有依靠手机,才能实现我写作的愿望。因为高位截瘫的我除了右手这一个大拇指,其余的指头已经很难自主控制它们了,让我拿笔写字是一件极困难的事。工作开始是把手机的牵线缠绕在左手的大拇指上固定,然后右手拇指顶住按键,以左右手的合力完成每一个字符的输入。这项工作致使我以后在轮椅上发短信都得如同仰卧一般,举手抬头按键。写出的东西本来是想自己把它保留下来,让它陪伴我直到生命的尽头。那时的光景我自以为这一蹭蹬原气尽失,我的一切将很快会结束。没有想到乌兰浩特的学友沙之白先生赶到长春,那十几个日夜相聚,令我在极兴奋的状态中过去。此时,对于生命问题的思索早已忘到爪畦国去了。沙之白来护理我的这些天,我的精神从死亡的惶恐里走了出来。他督促我把我的回忆写下去,由沙之白替我整理。
那时候,我的白天是上午两个小时的吊针,然后是针灸。针灸须要留针30分钟,然后是一个小时中医按摩,这个上午如同钉在病床上一样。下午两点开始下地,由护理人员将我抱上轮椅去南湖公园,做一个多小时的户外活动。回来后上床擦洗,吃晚饭,看电视,睡觉。一觉醒来,凌晨2—3点左右,我便开始了我的工作。只有这个时候,在静静的夜里,才能让思想驰骋起来,去追逐以往的旧事。每完成一千五百字左右,就将写过的东西编成短信传给沙之白。为了节省空间,我传到沙之白那里的东西没有标点符号。当时我们还没有办法将手机信号直接输入电脑,他必须看着手机一句句推敲,断出句读。想见沙之白收到我的知信编辑整理工作仍然很辛苦。《兴隆沟传奇》在沙之白整理之后用《军营故事》的标题陆续发表在《和讯》和《豆瓣》网上。
从2007年11月18日开始的手机写作,克服了许多干扰和障碍。当时吉林省中医院在扩建,那整天都被黑暗包围的骨一科203病房,伴着午夜新建大楼通夜不绝的切割机尖叫声,拆卸水泥预制板的咣啷声,沉闷的大锤与木料的撞击声,电弧闪烁,频频透过半年从未洒进阳光的玻璃窗。这一切,都因我的追记而淡去。大楼屏蔽了我的手机信号,我就把写好的篇章让妻子带到楼外面去发送。
2008年9月6日,出院回到白城市家里。之后的9月15日6点30分,我在手机上按出了《兴隆沟传奇》的最后一个字符。故事写出来后,《兴隆沟传奇》早产了 ,其实它应该更精致一些。 无奈朋友的热情相助,不好意思推却(他是提防着我弄不好得个茅盾文学奖,哈哈!), 弄成如今的样子。目前,我已经完成三部写的东西: 一个是那部早产儿《兴隆沟传奇》;第二部已经完成只是没有完全定稿的《一九七七》书名还没有确定,(有些写在我的博客里目前还没有发完,地址是http://blog.sina.com.cn/tianmang2009?retcode=0),或者叫《白狼1977》《White Wolf 1977》;第三就是《穿越祖国21世纪花期》 ,这部日记的整理已接近尾声。
有人说我有个乐观的精神,也有人说我有坚强的毅志,无论任何评价,我始终认为我的基因存在于我曾经的部队,我的守备三师。是她给了我用远磨灭不掉的记忆,锤炼了我在任何困境里不让步不退却不低头的精神。
守备三师做为一个前线部队,在为祖国守护北大门的同时也为社会锻造了一大批人材。他们从科尔沁草原走向了全国各地各个岗位,如徐才厚、付廷贵、付宝臣、董来笃、赵世荣、 李守发、温国兴、谢天政、张凤朝、王野、胡卫平、杨金录、张殿彬、程宝春、王英等等。他们的职位有高低,有的已经成为国家栋梁,有的是普通干部,也有的甚至是一介平民、农民。但无论是什么岗位,什么工作和职业,他们内心深处所构建是守备三师的情结,骨子里闪烁的是我们三师的精神。
守备三师作为一个部队,已经在科尔沁草原上消失了,但守备三师的精神确是永远屹立,她永远不会消退那雄健刚毅的风采。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2-3-28 19:03:17编辑过]
已经设置战友为免审核会员,今后发帖就可以即发即现了。我们同一年当兵,从帖中可以看出战友的成就非凡,了不起啊,向你学习了。
从七七年恢复全国统一高考,成为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大学生,大学毕业后担任过中学教师、县地市委宣传部干部、市文联秘书长、文联副主席、市摄影家协会主席。摄影作品多次在国内国际展览获奖。到遭车祸受伤,高位截瘫的你,依靠手机,实现写作的愿望,完成了《兴隆沟传奇》、《一九七七》、《穿越祖国21世纪花期》等几篇巨著。
非常高兴地看完战友在论坛的第一个帖子,了解了战友的辉煌成就,更为战友坚强的毅力和不懈的斗志所感动!远握,顺祝安好!期待你的著作在本论坛继续发表。
有人说我有个乐观的精神,也有人说我有坚强的毅志,无论任何评价,我始终认为我的基因存在于我曾经的部队,我的守备三师。是她给了我用远磨灭不掉的记忆,锤炼了我在任何困境里不让步不退却不低头的精神。
支持这个说法。
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