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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漫卷
1949年4月26日,在取得平津战役的伟大胜利之后,经过短暂的休整和收偏付作义投诚部队,四野百万大军响应“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号召,分兵数路,滚滚铁流,挥师南下。115师副师长程英率前卫团二营作为全军的尖刀前站,日夜兼程,赶赴湖北应城集结,实现对国军宋希廉集团的围歼。沿途解放区的群众设茶站,拎着盛满鸡蛋的竹篮,推着堆满核桃、红枣、花生的小车,前来慰问子弟兵。
部队抵达河南一个叫独树镇的地方,天色已晚,还下着蒙蒙小雨,程英命令副团长徐鹏,二营长张铭忠,部队就地宿营,埋锅造饭。程英特别关照:部队晚上增设双哨;一定要烧开水,让战士们用热水泡脚;检查指战员有没有掉队。
徐鹏不解,笑着问:“首长,江北全是解放区了,方圆几百里内,没有一个国民党兵,加双哨干什么?”
程英凝重地说:“这是什么地方?豫西!‘土围子’的老巢,防止‘土围子’袭扰,不可掉以轻心,给部队带来损失。”
“是。”徐鹏不敢马虎,立刻让张营长执行。待张营长走后,徐鹏抠抠后脑问:“首长,什么是‘土围子?’”
程英瞥了他一眼,笑眯眯地问:“徐鹏同志,我记得你是39年,在江苏射阳从地方游击队转到主力部队来的吧。”
徐鹏脸一红,呵呵笑道:“首长记忆真好,当年若不是主力24团开来,我那几十个人早就跟日本鬼子拼光了。记得当年还是您接纳的我。”
“所以你对新四军3师之前的革命历史并不十分清楚嘛。”程英给自己倒了碗水,警卫员打来盆热水,边洗脸边说:“豫西的‘土围子’名气可大了,历代都有,我最早接触也是在15年前。这个地方匪患严重,屡剿不绝,猖狂肆虐,一些人白天为官,晚上为匪,为害百姓。那些散兵游勇,地痞流氓也拉杆子,树旗帜,有十几个人就号称这军那队,总司令多如牛毛,豫西的老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你知道抗战初期,那些从战场上溃败下来的国民党官兵,大小分成几十股,遭踏百姓,匪患于如虎。当地的土豪列绅们为求自保,也便于欺压剥削农民,组织起反动的地主武装,什么自卫军、靖卫团、保安团等等,大的有百余人,小的只有几个人,以村落为界,筑建堡垒,形成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土围子。’这些‘土围子’沿袭封建的世袭农奴制度,对围子里的农民残酷剥削压迫,私设监狱,动用私刑,抢男霸女,无恶不作。简单地说,一个‘土围子’就是一个独立王国。当年红25军北上长征,路过豫西,‘土围子’听说共产党打土豪,分田地,恨得要命,怕得要死,给我们制造了不少的麻烦,躲在围子里打冷枪,阻挠我军行军。由于红军没有重武器,无法逐个攻克,而且前有堵击,后有追兵,情景也不允许攻打,损失不少,是政委吴焕先同志及时调整了红军的政策,对‘土围子’宣传,红军只是借道北上打小日本,并不滞留,‘土围子’才停止了袭扰。‘土围子’本质上是极其反动的,阶级立场是敌视我军,他们能甘心让农民翻身做主人吗?所以要提防他们。”
徐鹏听得睁大眼睛,就在这时,随军的作战参谋送来兵团司指电报命令,应豫西地方党政同志要求,前卫团二营临时配合地方土改工作队围歼“土围子,”消灭反动地主武装,打开豫西土改局面,任务完成后即赶往湖北应城,兵团特地给二营配属了一个炮连。尖刀前站任务由三营担任。
所谓“土围子”就是比一般院墙要厚实些的地主家,修有壕沟,建有堡垒,用土砖垒起的土堡,看上去很结实,实经不起一发炮**弹轰击,在豫西随处可见,几乎每村都有,二营官兵早就注意到了,以为只是豫西地主们的习俗,尤如东北的土坑一样,没想到竟然是军事防御工事。程英与豫西地委同志商量,决定攻打距离县城最近,也是最大的“土围子”李家村围子,打出声威来,打得大小“土围子”闻风丧胆,起到威慑作用。
地方上的同志报告说,李家村“土围子”约有七、八十人,枪枝是地主武装中最为精良的,也只是两挺轻机枪,三十多枝步枪,号称保安团。“土围子”经过一百多年有夯实构筑,修的墙壁又高又陡,寨门高悬,团丁们躲在围墙里对外打冷枪,无论土改工作队的同志怎么喊话,以为解放军手里没有大炮,就是坚壁不出,拒不投降缴枪。
徐鹏火了,亲自喊话,限“土围子”一个小时内无条件投降,否则就坚决彻底地予以消灭。一个小时之后,“土围子”仍无动静,徐鹏命令开炮,随着两发震耳欲聋的炮响,销烟弥漫中,“土围子”出现了两个缺口,徐鹏正要命令部队冲锋,“土围子”里的人更快,用竹竿挑面白色床单,举着枪出来投降。
“原来‘土围子’这么不经打呀,才两炮就解决问题。”徐鹏有点泄劲,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蒋介石几百万精锐部队都不堪一击,何况几个土地主!最大的“土围子”轻易攻克,影响极大,起了连锁反应,部队以排班为单位,四处出击,所到之处,风扫残云,“土围子”要么闻风而降,要么连夜出逃,迅速土崩瓦解,连根拨掉,农民纷纷铲掉围子,土改局面打开了,农民们“斗倒地主把身翻,”分田分地真忙。二营在短短的五天内,就基本上完成了荡平“土围子”的任务,程英命令部队收拢,与地方党政领导话别,奔赴湖北集结。
部队就要出发,地方土改工作队的同志气喘吁吁地赶来报告,作战参谋向程英汇报:“首长,还有一股敌人极其顽固,在靠近伏牛山脚处的郭村,依仗地势险恶,死不投降,我土改工作队的同志屡次受挫,请求支援。”
徐鹏在一旁显得很高兴,摩拳擦掌地说:“我说‘土围子’怎么都是软蛋捏的,这种仗打得不痛快。副师长,给我一个连,我去灭了它,保持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你三天不打仗就手痒!”程英说:“你知道什么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将来和平了,好好读读《孙子兵法》。”
徐鹏小声道:“首长主观,您也是在抗大扫的盲,还说我。”
“你在嘀咕什么?大声点!”程英瞪了他一眼:“少给我讲怪话,你带一个连,拖两门炮,速战速决,不可耽误了部队南下。”
“是!”徐鹏敬礼后离去。程英考虑,这个“土围子”可能是豫西的最后一个,这一战至关重要,将从此结束豫西危害千年的匪患,程英决定亲临战场,拉上赶来送行的豫西地委的负责同志,策马同往。
“土围子”紧靠伏牛山脚,一边是连绵不断的伏牛山脉,一边是通往平原的丘陵地带,与其他“土围子”不同的是,这个叫郭村的“土围子”建在山顶上,依据陡峭的山壁,据险而守,全村只有一条蜿蜒的山路通向寨门,寨门前堆满了沙袋,几只土枪伸出来,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工作队的同志一喊话,里面就用难懂的豫西方言回骂,工作队手里的武器,最强火力也只有一枝卡**宾**腔,一梭子打去,石壁上冒出一串火星。见到大军上来,土改工作队的刘队长气呼呼地报告:“首长,这些狗日的都是花岗石脑袋,炸了他吧!”
徐鹏望着据高而守的“土围子,”让一名战士喊话,没想到里面打来一枪,气得徐鹏咬牙切齿,火直往上窜:锦州城该坚固吧,老子率突击连第一冲上去,我就不信你的邪!解放大军滚滚铁浪,摧枯拉朽,这帮土地主不知天高地厚,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不打他几炮,炸掉围子,就不知道解放军的威力!他大声吼道:“给我架起炮来,轰他!”
“慢点,徐团长,你知道围子里有多少群众?有多少武装人员,火力配备如何?”程英及时赶到,举着望远镜,观察山上的动静,只见十几个衣襟破烂的人,抱着土铳土枪,大有誓死决战的势头,根本没有丝毫的投降意思。在他们身后出现了妇女儿童的身影,似乎全围子里的人都众志成城,视死如归。
徐鹏将程英问的话向刘队长重复了一遍,刘队长回答不出,抓起军帽擦汗。
“敌人情况不明,打什么仗!”程英挥挥手命令道:“徐副团长,命令部队进入阵地,炮口对准寨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炮。徐副团长,你继续喊话,政策攻心,告诉他们,不要作无畏的抵抗,替蒋家王朝殉葬,对于坚决与人民为敌的死硬分子,人民政府和人民解放军是决不会饶恕的!”
徐鹏从土改队员手里接过话筒,喊叫道:“‘土围子’里的人听着,我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子弟兵,已经解放了长江以北的广大地区,你们要认真形势,立刻放下武器,缴枪投降,争取人民政府的宽大处理,不要替蒋介石卖命了!”
“土围子”没有任何反应。徐鹏继续喊道:“全豫西、全河南都回到了人民的手中,你们无处可逃,抵抗只有死路一条,我大军大炮一响,你们就灰飞烟灭,不要把妇女儿童作为挡箭牌了。何处何从,请你们三思……”
这时,程英从望远镜里看见一个大汉举起了一面红旗,旗子中间镶嵌黄色五星,五星里绣有锤子镰刀,格外醒目,迎风猎猪飘扬,徐鹏、刘队长,地方党政的同志都大吃一惊:“土围子“里怎么出现了红军的旗帜?正当大伙疑惑之际,寨门大开,那举着旗帜的大汉跑了出来,将大旗插在沙堆上。程英急忙命令:“不要开枪,看看他要干什么。”
那人爬过沙袋,往山下高呼:“我们是红军游击队!你们是哪部分的?”
“红军游击队?搞什么鬼!放他过来。”程英命令道,那人走下山来,虽然脸色腊黄,营养严重不良,却精神抖擞,神采飞扬。徐鹏上前盘问道:“你们是什么武装?谁给你的权力打红军的旗号的?”
“共产党给的,咋样?”那人眼睛一瞪,盯着程英,上下打量。徐鹏担心这家伙对首长不利,厉声道:“少废话,你叫什么?什么时候拉的队伍?有多少兵力,多少武器?”
那人目光极不情愿地从程英脸上移开,嘀咕了一句:“这位同志好面熟。”然后回答道:“我们是民国25年起义,建立了工农红军25军豫西游击队,我是队长,叫杨镇豫。我们是红军撒下的火种,坚持革命武装斗争争已经15年之久,今天终于盼到了亲人。”
“你们是红25军的人?”程英有点匪夷所思,问地方上的同志:“你们在这里工作,听说过吗?”
地委的领导同志摇头,程英皱起眉头说:“我也从来没有听说在伏牛山活跃着一支红军游击队。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必须打开寨门,放下武装,人民政权已经成立,进行土地改革,不再允许任何派别的军事力量存在。”
“那是当然。欢迎同志们进村。”那人爽快地跳上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上,做了一个动作,山寨顿时一片欢腾,涌出十几位手持长矛大刀的男男女女,其中还有孩子,值得注意的是,无论男女老幼,脖子上都系了一条红巾,那人有些激动,泪水盈眶,站在大石头上高叫:“乡亲们啊,同志们啊!红军回来了,苏维埃胜利了!”
徐鹏、刘队长等人上党课时听说过当年建立红色革命苏维埃政权的事,时过境迁,那久远年代的事,这人脱口而出,莫非这个郭村是世外桃源,出现了历史的断层?连坚苦卓绝的抗日战争都不知道?程英从望远镜里看到奔下山的人们,那是一种亲人重逢发自肺腑的喜悦,他不能不相信这支“红军游击队”的真实性,但能肯定,这不是由党领导的队伍,或许是本民们自发组建的。“土围子”顺利解决,程英与地委同志商量,部队即将出发,这里的事交由地方党处理。徐鹏在一旁问:“老乡,你说的游击队就是这些人?怎么没有跟党组织取得联系?”
那个叫杨镇豫的人叹了口气:“谁说没有找,我们派了好几个同志出去找,只要一开口,都是湖北、安微口音,惨遭敌人杀害。当年我们192人因伤,留在群众家,红军主力走后,不少伤员被地主出卖壮烈牺牲,我可从来没有忘记我是一名共产党员,是红军指挥员,更没有忘记我的部队首长,我们徐海东军长、吴焕先政委、程子华副军长还在吗……我们不甘心做国民党的奴隶,又重新拿起了枪……”
杨镇豫说不下去,咽泣了。提到红25军几位主要领导人的名字,程英注意到那位浓眉的大汉很像他的一位老上级,当年他担任军部特务连二排长,在独树镇公路的遭遇战中,连长为了救他,身负重伤,莫非这人就是……他冲动地上前,抓住杨镇豫的胳膊,失声叫道:“你是杨汉华?老连长?”
“你——小程子!”那人先是一愣,继而大声喊道,一把抱住了程英,眼泪夺眶而出,杨镇豫喃喃地说:“刚才初次见面,我就觉得你像,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了你!”
地委的领导同志诧异地围上来问这是怎么回事。程英激动了半天才平静下来。说:“当年,红25军在独树镇过公路时,遭到敌人的伏击,为掩护军部首长,我们特务连二排被敌人一个加强连围了,几乎全部牺牲,是老连长率三排赶到,一个冲锋,打败了敌人,趁敌人调整兵力之际,冲了出来,一发炮**弹打来,老连长为了保护我,扑倒在我的身上,受了重伤……我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啊,太让人意外了。”
地委的领导同志笑道:“程副师长,既是老战友意外相逢,就不要匆忙南下,大家聚聚吧,好好述谈一下革命战友的情谊。”
“那是当然。”程英扶着杨镇豫问:“老连长,你怎么改了名字?难怪我托人打听不到你,找了好些人,还以为你见马克思去了。”
“敌人到处张贴告示,三百个袁大头换我的人头,不改名能活到今天吗?”杨汉华端详着他,在他胸口捶了一拳,露出了笑容:“好嘛,当年十七岁的小排长,红小鬼的头儿,现在成了师首长了,行!我见过马克思,去了两趟,马克思说:中国革命没有成功,你来干什么,把我赶回阳间。这不,今天遇到了你!哈哈哈哈!”
“老连长,当年要不是你,我哪有今天!”程英心疼地抚摸杨汉华的破衣裳,让警卫员找来一件新军装,给他穿上。这时刘队长上前请示道:“首长,我们还进村子吗?”
杨汉华抢着说:“敢不进,到了家门口,不进我就发火了!小程子,等会带你看看你嫂子,还有你侄子,都长得这么高了,嘿嘿!”
程英吩咐道:“部队就留在山下休息待命,工作队和我们进村,到了我老连长的家,就甭客气了。”
上山进入村子,果然与一般村子不一样:没有森严壁垒的地主大院,也不见张牙舞爪的团丁,男女老少皆武装,人人扛着一杆红樱枪,穿的都是破破烂烂,衣襟褴褛,脸上却扬漾着欢快的笑容。杨汉华介绍说村子里十五年前就开展了土地革命,镇压了地主,没收了地主的一切财产,村里的最高权力机构就是苏维埃,由他担任主席,村里人口不多,几乎全部都是“游击队”家属,几乎与外界隔绝,官衙也不上门来,成了天不管,地不管的世外领地,村里没有赋税,也不存在剥削,由于物资极度的困乏贫瘠,实行独立封闭的自给自足的共产主义供给制。杨汉华自豪地说:“别看我这村子只有几十口人,枪只有几条,革命大旗从来就没有倒过,胡宗南派兵进剿,硬是没有打进寨门,前几年李铁军一个加强营要进村,我硬是没让他们踏进村子半步。咱那面红军留下来的大旗,屹立在山顶。”
“老连长,什么革命大旗,你这些充其量只能是聚肃山林,绿林英雄罢了。”程英笑道。
一行人来到杨汉华的“苏维埃办公室,”破烂简陋的庭院,无遮无拦,中间撑着一张两条脚的方桌,另两只脚是垫的石块,杨汉华也有点难为情,搓搓手,吩咐人去烧开水,说:“我这里条件太差,一张凳子也没有,只能让你们站着了。”
程英环视四周,破败的院落,随时都会倒塌,摇着头说:“没关系,老连长,我看在这个‘土围子’做山大王,也逍遥自在,不受王法管束,乐得自由。哈哈!”
杨汉华却不苟同,一本正经地说:“我怎么算是山大王呢?是革命根据地嘛。一定要算山大王的话,那也是革命的红色山大王。”
程英指着几位地方上的同志说:“地方党政的领导同志都在,你让人家说说。这么多年,与党失去了联系,想当然在这里拉了支队伍,打家劫舍,不是山大王是什么?你知道革命形势发展得有多快?我们经过八年抗战,赶走了小日本,就要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了,部队马上开赴湖北,发动对白宗禧集团的进攻,这次我们打回湖北老家了。”
“真的?太好了,我真想回家看看,老娘还在不在。”杨汉华急切地说:“这些年,你们在哪里,我们始终找不到。”
程英说:“当年红25军长征到陕北,与红26军会师,合编为红15军团,我们的徐海东军长当军团长。后来抗日战争爆发,我们改编成八路军115师344旅,开赴山东、江苏,建立抗日根据地,现在我们从东北一直打到湖北,还要进军广东、广西。毛主席发出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号召,我们就要打过长江去。老连长,拆掉你的围子吧,你也该下山,把胡子剃了,队伍解散了,别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地委同志也说:“抗战期间我们曾在伏牛山打过游击,发动群众,其中我八路军120师开来过一个主力团,你怎么不来找我们?”
杨汉华狠狠地一拍大腿,委屈地说:“我哪里知道八路军是共产党的军队,都戴着青天白日徽,穿着国民军的军服,唉!小程子,你跟组织上说说,我的伤早就好了,我要归队!”
“这事我做不了主。”程英为难地说:“老连长,你已经十五年与党失去了关系,根据党的规定,你必须向党组织如实交待十五的历史,接受党组织的审查。我只能证明你在红25军的那段历史,是一位英勇善战的红军指挥员。我的时间不多,部队都在南下,我也即刻就要出发。老连长,这十五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地委的同志热情地说:“程副师长,你们老战友意外重逢,得好好庆祝一下,你也别慌着走嘛。”
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跑进来,突然看到这么多人,有些畏缩,被杨汉华看见,喊道:“二牛,过来,喊程叔叔。还有伯伯叔叔们。”
小孩羞涩地叫了声,怔怔地望了程英等人一眼,说:“爹,娘说饭好了,问你吃不?”
“中,马上就到。”杨汉华应道,介绍说:“这是我的大小子,还有一个丫头。走,到我家吃饭去!”
“老连长请客,去!”程英爽朗地笑道,拉着地委的同志来到程家,程家媳妇见到人多,吓得不敢见人,躲出去了。杨汉华直怨婆娘没礼貌。程英揭开锅盖,竟是红薯根著野菜,不由得一阵心痛,鼻子一酸,咽泣道:“老连长,你真的受苦了。”
杨汉华有些歉意,呵呵直笑:“第一次上门来,就吃这个,真有些对不住大伙……”
“别说了。”程英从上衣口袋掏出几块银元,塞到杨汉华手里,说:“给孩子买点新衣服,买点粮食吧。”
“那怎么行。“杨汉华要谢绝,程英把老连长的手紧紧一握,说:”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这十五年我常常在想你,是你领我走上了革命道路,把我从一个不懂事的调皮蛋锻炼成革命队伍的一员,没有您我早就牺牲了,这点钱算什么。”
“那你跟地方党的同志说说当年的情况,也证明一下我呀。”杨汉华收起银元。也提出了要求。
程英笑道:“老连长,就是你不说,我也要讲,而且我会给地方党组织出具书面证明的。”
那年程英刚满十二岁,稀里糊涂地扛着一根带叉的木棍,跟随大人们一窝蜂地来到县城,那天晚上火光冲天,呐喊声震天,父母亲和邻居幺爹是一起挥舞大刀、红樱枪进入的黄安县,然后就是游行,程英跟着跑,风光了一阵,找幺爹要了顶带红五星的八角帽,那分神气就别提了,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乐得合不拢嘴,揪着地主的儿子游街,戴高帽,玩得可开心了,后来听大人们说,那就是黄麻起义。不久白狗子来了,父母都上了前线,把他交给幺爹看管,可他们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程英成了孤儿,被苏维埃政府安排进烈士小学读书,读了几年书。主力红军红25军实行战略转移,离开了根据地,留下为数不多的红军和红军家属、遗孤,为了避免白军的阶级报复,保护程英这些十几岁的孩子,程英和他二十多个小伙伴被编入了红军少年军校,派来一位大胡子班长带着这群娃娃兵,他就是杨汉华。每天领着孩子们摸爬滚打,学军事,学文化。程英在大胡子班长的教导下,迅速成长,军事操练、技战术都比一般人要强,十六岁就入了党,也与班长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班长就像兄长一样地关怀爱护他们。
1932年重组的红25军在湖北黄安县檀树岗村整编,程英被编入了红74师,师长徐海东很疼爱这些孩子们,将他们编成师部特务排,留在师部,由杨汉华担任排长。1934年11月红25军组成“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谴队,”开始长征,在河南省罗山县集结,将74师特务排扩编为军部特务连,程英担任二排长。红军在商城以南的汤池歼灭了敌109师工兵营,突破了第一道封锁线。随后在商城以西的大柳林将前来阻截红军的敌107师两个团击溃,打垮了108师的先头部队,突破了第二道封锁线。程英经过三天二夜的急行军,来到河南省光山县扶山寨,敌107师、117师、“鄂豫皖三省追剿队”第四支队、第五支队约20个团跟随而至。当晚,担任警戒任务的红军分队极度疲劳,倒下来就睡,设置的哨兵也靠着树干睡着了,疏于戒备,敌人摸上来根本不知道。在四架敌机的掩护下,敌第五支队立功心切,企图活捉徐海东,直扑扶山寨。红军仓促应战,陷入极大的被动。徐海东当即立断:以74师坚守扶山寨阵地,正面牵制消耗敌人,让第四、第五支队误以为红军会硬拼死守扶山寨,徐海东亲率74师224团主动出击,一下让骄横的敌人不知所措:四面楚歌的红军怎么敢主动出击?程英当时就跟随徐军长身边,亲眼看到徐军长脱掉上衣,光着膀子,挥舞大刀,以一当十,杀得白匪人人心惊胆颤,听到“徐老虎”的杀声,调头就逃。红军冲垮了107师的阵地,继而一鼓作气,集中全部兵力,向第四、第五支队反击,歼敌400余人,将敌压制在朱家坳一带,一举突破了国军五个师,20个团的封锁,气得总指挥上官云湘大骂部属: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五万大军围不住三千红军!
11月17日,红25军从河南信阳以南地区穿过了平汉铁路,进入鄂豫边界的桐柏山区,由于桐柏山区狭小,部队不易运动作战,不是理想的根据地,军政委吴焕先决定继续北上,向伏牛山区转移。进军伏牛山必须跨过许昌至南阳的公路,哪里有开阔的平原和丘陵,公路两边敌人建有大量的碉堡,构置了铁丝网,给部队的行军带来了不小的困难。后面还有三个师的追兵,天上有飞机轰炸。这些对程英来说,都不算什么,最大的敌人是天气,程英记得那天先是下雨,到了中午突然下起了大雪,寒流滚滚,冷风瑟瑟,战士们穿着单衣,断粮了两天,饥寒交迫,行军途中的野菜、树皮都填了肚,虽然如此,仍然保持高昂的斗志。只比程英大六、七岁的军政委吴焕先一直都在鼓励指战员们:只要部队进入伏牛山区,就是龙游大海,鸟上蓝天,自由来往,建立新的革命根据地。程英十分敬佩吴政委:年龄不大,水平极高,跟着这种人闹革命,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心里踏实。
下午雪越下越大,北风怒号,风雪交加,十几米开外,白茫茫一片,不见人影,身为排长的程英扛着比他还要小的战士的枪,加快行军速度,抢在天黑之前穿过许南公路。一名小战士跑掉了草鞋,光着脚丫,走在冰冷的雪地上,冷得直咧牙,脚冻得通红,程英见状,二话不说,脱掉自己的布鞋,逼着小战士穿上。黄昏时,接近公路,上级要求特务连先行上公路,担任警戒,程英率二排刚翻过土坎,就遭到了敌人的袭击,密集的子弹在满天飞舞的雪花里乱窜,当场牺牲了十几名同志,幸存的人扑匍在地,被敌人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长时间在雨雪天里行军,战士们的衣服全部浸湿,单薄的军装破破烂烂,根本不能御寒,扑在地上时间一长,手脚都冻僵了,连枪栓都拉不开,只就想睡觉。程英心里真焦急:不能如此被动,利用土坎,组织火力反击。
原来敌人已经有所防备,在此部置了一个旅另一团的兵力,阻止红军越过公路,尾追的敌107师、第五支队分成两翼包抄而来,情况是万分危急。军政委吴焕先挥臂高呼:“同志们,冲过去就是胜利,共产党跟我来!”从警卫员手里接过大刀,冲了上去。程英忙爬起来,喊了一声,也跟了上去,与守敌展开了白刃格斗。程英早就瞄准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军官,端着上了剌刀的“汉阳造,”上去就是一剌刀,回身迎面是一个大个子兵,那家伙没把才十七岁的程英放在眼里,发出两声狞笑,就扑了过来,程英抖擞精神迎上去,几个回合下来,程英因几天没有吃东西,体力不支,明显处于下风,大个子一个前剌,程英用枪托横挡,结果脚下一滑,同时脚也软了,扑咚坐到地上,大个子举枪剌就捅,就在这时,一声枪响,大个子倒在地上,程英回头看是连长杨汉华率三排上来了,冲连长一点头,跃起来,又杀向敌群。
敌人在红军猛烈的打击下开始溃退,特务连向纵深插入,紧紧咬住敌人。敌人炮兵不管自己的士兵死活,向胶着状的双方开炮,狂轰滥炸。一声啸叫,一发炮**弹飞来,连长杨汉华大喊一声,扑到程英身上,“轰”声之后。程英感觉没有受伤,只是耳聋有点震颤,推了推压在身上的连长,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浑身上下的鲜血。吓得他大声叫唤:“连长!你可不能死呀!连长——”
部队迅速通过了公路,插入伏牛山。这一役,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部队有较大的损失,其中193名指战员身负重伤。由于红25军要继续北上,行军打仗,带着重伤员行动不便,只能安置在当地老乡家,军首长决定将全部伤员留在伏牛山区,特务连长杨汉华一直都是昏迷不醒,程英记得军政治部的同志含着泪水,将连长交给一个姓陆的农民,说养好伤留做女婿也行,做儿子也可,将来革命胜利后,让这些同志再来找党。程英跟连长分别时,哭成了泪人,只以为分开三月半年就会见面,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是十五年。
地委的同志唏嘘不已,为这对久别的战友重逢而高兴,老杨妻子、孩子也站了出来,见了众人。地委的同志感慨地说:“中国革命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取得伟大的胜利,就是我们有坚定的信仰,始终坚信革命一定能够取得胜利,杨汉华同志,我们知道了你十五年前的革命历史,请你也谈谈这十五年来的经历,一定要提供准确的证明人,便于组织调查核实。”
杨汉华点点头,开始谈起他负伤后的历史:
负伤后,杨汉华处于昏迷状,特务连官兵坚持要用担架抬着连长长征,可一路颠簸,杨汉华的伤势更重,不仅没有苏醒,而且开始发高烧,有出气无进气,危在旦夕,军首长决定将杨汉华等重伤员留在老乡家养伤,特务连看中了一户陆姓农民,除了老两口,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人口简单,住地偏僻。当时谁都认为连长活不过三天,军政治部的同志留下了十元银元,只有一个要求:杨连长不幸牺牲后,请安葬好,树一个碑牌,将来革命胜利了,党组织好寻找烈士的遗骸。程英坚信连长不坐死,也从来没有想到连长会牺牲。红军走后,白狗子卷土重来,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红军伤员,有四十多名红军官兵被地主告密而惨遭敌人杀害,杨汉华被陆老爹藏在地窖里,没有人发觉才躲过一劫。说来也巧,躲过了搜查后,杨汉华的伤奇迹般地好转,半年后竟然康复,陆老爹对外称这是从湖北招的上门女婿,化名杨镇豫,办了户籍。杨汉华除帮陆老爹干些农活外,暗暗打听红军的消息,可杳无音信,豫西本来就封闭落后,交通极不发达,再加上白色恐怖,很难打听红军的消息。杨汉华决定去寻找红军,在伏牛山一带转了三个月,遇到土匪,差点被拉入了伙,倒是碰上了几位同样在寻找红军的痊愈伤员。杨汉华离队时是军部特务连连长,职务最高,党龄也最久,提议几名党员成立临时党小组。大家一合计,不能这么盲目地找,得派人沿平汉铁路往北,去打听红军消息,同时在豫西一带找党的地方组织。可是派出去的同志都是一去不归。后来才知道,国民党军在沿途都设有检查岗哨,严格盘查,地方上的地主武装更是猖獗到了极点,凶残成性,任意抓人,随便安个通“共匪”的罪名,不分由说拉出去砍头,那几位同志都英勇地牺牲在敌人的屠刀之下。
寻找队伍失败,杨汉华回到陆老爹家。那年夏天一场罕见的大雨,引发了山洪,泥石流吞噬了陆老爹老两口,杨汉华安葬了老爹夫妇,与陆家女儿相依为命,伏牛山山脚下的郭村老地主看上了有几分姿色的陆小妹,硬说陆家的一块靠水源的好地是他家的,带领一帮狗腿子打桩树碑,现在收回。还要陆小妹偿还租金,不然就要抢去做小妾。陆小妹据理力争,杨汉华本来就对地主老财恨之入骨,挺身而出,痛殴了狗腿子们一顿。老地主曾在军阀队伍上干过,一眼就看出杨汉华是行伍出身,跑到镇公所告密,杨汉华连夜带着陆小妹逃进伏牛山,找到党小组的成员,大家都憋了一肚子的气,有人提议干脆扯旗造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打土豪,分田地,边干革命边找党。杨汉华正是走投无路,觉得这办法好,而且除此以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于是“中国工农红军25军豫西游击队”诞生了。这支七、八个人的小队伍,既无枪也无子弹,更没有一分钱的经费,连个落脚点也没有,采取的第一个军事行动就是偷袭郭村老地主的老巢。
那老家伙数次出卖红军伤员,杨汉华早就想除掉他,加上老地主又要霸占他的妻子,让他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恶气。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杨汉华和战士们化装成卖柴的农民,进入郭村山寨,发现这个山寨据险凭守,易守难攻,萌发了夺取它建立革命根据地的想法,以此推动整个豫西的革命大起义。大家以送柴为名,进了地主的大院,缴了狗腿子们的枪械,活捉了老地主。次日召集全村村民大会,发现全村也只有十几户人家,人口四十来口,就在地主宅前,公审处决了老地主一家,没收一切财产,全部分给村民,废除一切苛捐杂税和封建礼法,宣布实行人人平等的社会制度,正地式打出了“中华苏维埃豫西革命政府,”这在当时白色恐怖的大环境下,亮出共产党人的招牌,需要十分的勇气和胆量。只是郭村的男女老幼谁也不知道共产党是干什么的,还以为这群人是神经病,吃饱了撑的,当土匪哪有这样讨好百姓的?没有人领情,分的东西也不敢要。杨汉华和他的战友们挨家挨户去送,前脚送去,后脚人家又退回了。
由于郭村地瘠物乏,以种植红薯、玉米为主,很难保证温饱,物质条件十分有限,杨汉华的政府从成立的第一天起,就为提供人民衣食而伤透了脑筋,周边都是大大小小的地主围子,一个村就是一个部落。让杨汉华的游击队很难有效地开展活动,打土豪分田地,每次出击,只要接近“土围子,”都会被当成土匪,全围子里的人同仇敌忾,联合起来,进行殊死战斗,让杨汉华无功而返。军阀混战的副产品就是产生了大量的散命游勇,纠合起来就是一股股的土匪,土匪经常出没,不问贫富,打家劫舍,烧杀奸掳,无恶不作,让当地民众恨之入骨,匪患就像是地里长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永远割不完似的,为了防范土匪,“土围子”应运而生,以杨汉华为首的这批人到处攻打“土围子,”被认是土匪作乱,在豫西地区见怪不怪,官府也懒得过问,即使闹的动静太大,官府派兵也只是老远放枪,赶走了事。
杨汉华只好固守郭村据点,垒筑院墙,年年加固,成为众多“土围子”中最为坚固的一个,而杨汉华和他的战友们以郭村为家,娶妻生子,过着贫穷而快乐的生活。十五年来,没能发展一名党员。后来闹过日本人,豫西地区打过大仗,郭村的人出来捡了些武器。为了自保,杨汉华采取封闭防守,连胡宗南、李铁军都拿这个小围子无可奈何。直到今天,来了一群穿土黄布的人,口口声声要村里人放下武器,开寨投降。杨汉华哪里听他们这一套?于是展开枪战,形成对峙,无论山下喊什么,他都听不进。
说到这里,刘队长抠抠后脑说:“也怪我们喊话只要你们缴械,忘了表明我们的身分。还是徐副团长喊话政策性强。”
“于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差点打起来了?”程英哈哈大笑道。
“程叔叔,我,我要跟你们当解放军……”那个半大的孩子突然拉着程英的衣襟,小声地哀求说。
程英很喜欢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摸着他的光头,笑眯眯地望着杨汉华夫妇,说:“你爹妈舍得吗?”
杨汉华大手一甩,爽快地说:“当年你才多大?还没他大哩,他老子是队伍上的人,儿子也是,小子,跟你程叔叔闹革命去吧,革命不成功,不许回来!你爹早晚要回部队的!”
程英站起来说:“部队在山下,马上就要南下。老连长,欢迎你早日归队。地委领导和土改工作队的同志会妥善安置你们这批老红军的。嫂子,我走了,全国解放,我一定来看望你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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