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部队34师的故事】指导员乔建华~原101团二炮连故事之四

我们的二炮连故事之四

李洋江   

1980年1月，我参军入伍来到原陆军第12军34师101团，被分配至二营服役。其时二营驻扎在安徽三界这个南京军区最大的综合训练基地，刚由生产转为全训，兵员缺编严重。所以，这一年，团里给二营补充了300多名新兵，占了全营兵员的三分之二。我所在的二炮连也刚从机炮连分身出来单独成连，编制为128人，算是齐装满员了，但干部还是不够。记得我刚到连队时，指导员、副连长等岗位还是虚位以待。不久，军里抽调了36师的部分干部充实到各个连队。同时，军、师一级也安排部分机关干部到相关基层连队任职，作为这些干部日后得到提拔重用的历练。乔建华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到我们连队担任指导员的。

乔建华来我们连队前，是34师政治部的副营职秘书。副营级干部任正连级的指导员，看似低配，却是师里的刻意安排。因为根据中央军委出台的新规，机关干部晋升各级正职，必须有一线部队任过军政主官的历练。所以，他来低配任指导员，正是不久后可晋升的前奏。

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乔指导员来上任的细节。那天，全连官兵在饭堂集合，不久，营教导员领着一众营部干部陪着乔建华来就职。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30岁出头，中等的个头，皮肤白晰，面容温和，神态从容淡定，讲话音调不高，带一点皖东口音却清晰精炼，一看就是从上级机关出来的干部，气质上与基层连队的干部有很大的区别，因此识别性特别强。尤其是，他的下颊刮得精光，却泛着一片青色，很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二营从搞生产转为全训，用我们营长的话来说，是命大福大造化大。所以，官兵们的训练热情很高，那些入伍好几年才尝到训练滋味的老兵们在训练场上所表现出来的积极性，更从另外一个方面感染了新兵们。再加上前一年我们的国家刚刚经历了对越自卫还击战，西南边境的枪炮声还未消逝，全军上下备战的气氛浓厚。因此，部队的训练抓得很紧，战士们也很努力，白天操枪操炮，晚上加练体能，很苦很累很充实。基层部队的全新生活也深深地感染了长期坐机关的乔指导员，他每天扎着武装带，与战士们同出同归。三界训练场的漫天风沙很快地给他白晰的脸膛涂上了一层古铜色，下颊的那片青色被浓浓的胡子所代替，唯独没变的是他从容淡定的神态和温和低沉的语调。

部队里，政治教育始终是一项重要的内容，更是指导员的主要工作。乔指导员给大家讲课，不是大话，更少套话，他善于结合国际国内形势，讲部队的作用和当兵的意义，这样的讲课，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很接地气。每次开会讲课前，他总会习惯性地握住自己的双手搓揉一下，然后象征性地做一个吐唾沫星子的口形，就像汽车行驶前挂挡踩油门，这几乎成了他标志性的动作，给全连官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战士们都知道他是师机关下来的首长，刚开始对他有点敬而远之，但乔指导员有办法让战士们与他拉近距离。他到连队不久，一天晚饭后，战士们进行单双杠项目训练，双杠第一练习的上杠动作是身体跳起来，左右两手的小手臂紧贴杠杆，然后腹肌胸肌同时发力加上蹬腿，手腕使劲一翻，让平放的小臂脱离杠杆支起上半身来。这不但需要力量，还考验身体的协调性。开始练习时，大多数新兵做不好这个动作。这时乔指导员走过来给大家做示范，只见他双手搭杠，一使巧劲，轻松地支起了身体。这让大家很是惊奇，一个长期坐办公室的机关干部，竟能如此轻松地完成这样的动作，很不简单的啊。在大家们惊叹声中，乔指导员高兴地与大家聊起天来，在他的口中，大家才知道，他1969年入伍，第一年就在我们这个连队当兵，他在双杠上做的这些动作，就是在连队当兵时练成的。当兵第二年他就调到师政治部做报道工作去了。没想到十年以后他回到老连队来做指导员，真的是回娘家来了。就这样，乔指导员轻松的一个双杠动作加上轻松的一席话，一下子就让战士们与他拉近了距离。 

乔指导员是爱兵的。首先表现在他有一颗关心、体贴、与人为善的心。记得他刚到连队的第六天，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那天晚上，我们连队一个刚入伍的南京兵，由于实在受不了部队的艰苦生活，乘全连官兵不注意，偷偷离开营房，摸黑走了十多公里的山路，来到三界火车站，搭火车跑回家里去了。乔指导员一发现这个情况，带着通讯员火速赶到南京这个战士的家，要带他回连队。开始时，那个新兵说什么也不肯回来，求母亲说情，让他脱离部队在家里呆着，说部队生活实在是太艰苦，他实在是受不了啦。

乔指导员反复做他父母的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严肃指出，若不回部队，那就是逃兵，性质变了，要被送上军事法庭的。在乔指导员的反复劝说下，那个新兵跟着他回部队了。连队出了个逃兵，这是极大的丑闻，让全连官兵很没面子。团里也知道了这件事，表示出了极大的关注。在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的干部会议上，大多数人表示要给这个新兵一个处分，以儆效尤。但乔指导员觉得不应该这样处理。他解释说，这个新兵刚离开温暖的家来到部队过艰苦的生活，落差很大，肯定会有不适应的感觉。严格地说，他到部队没几天，还没有完成从地方青年到军人的角色转换，因此要给他一个缓冲。再说他20岁都不到，一到部队就背一个处分，会在战友中抬不起头来，形成自卑的性格，甚至会影响到他今后人生的轨迹。所以对他应该重教育，轻处理。在他的坚持下，那个新兵没有受处分。

接下来的日子里，乔指导员一点没有放松对这个新兵的教育和管理，鼓励他放下思想包袱，严格要求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好兵。后来，他成为我同班的战友，担负弹药手的角色，顺利地度过了兵役期。还有一件事，也看出了乔指导员的爱兵之道。那年，与我同年入伍、也被分配到我们连的，还有六七个福建兵，来自宁德地区的福安县。他们大多数是少数民族畬族人，而且还是上山畲，祖祖辈辈生活在山上的。他们中的许多人当兵前最远只去过公社所在地，连县城都没到过。他们共同的特点是文化程度低、见识少、不会讲普通话，而且不合群，接受新事物慢，总之是综合素质相对较差，与江浙一带入伍的新兵简直不能变。所以同一连队的许多新兵有点看不起他们，甚至是讽刺挖苦歧视他们。乔指导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首先是频频地找这些福建兵谈心，跟他们交流，打消他们放弃自卑的心理，尽快熟悉部队生活。与此同时，他在全连骨干会议上，一直强调我们的战士来自五湖四海，要搞好团结，特别要求各位班长尤其要关心、爱护这批福建籍战士，做他们的贴心人，帮助他们尽快缩短不适期，融入连队大家庭。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半年后，这批福建兵都提高了素质，成了合格的兵。

乔指导员爱兵，更多的不是体现在说教，还体现在行动上。记得是1980年5月的一个晚上，我们连的九班长，在练习投弹动作时，因为用力过猛，右大臂肌肉严重拉伤，剧烈的疼痛让他满身冒汗，脸色煞白，急需送医院治疗。而我们的驻地没有医院，最近的野战医院361医院在80公里开外的滁州市区。按惯例，碰到这样的意外，卫生员先用冷敷的方法减轻伤员的痛感，然后第二天白天再视情决定要不要送医院接受治疗，能不送最好不送。因为全营只有一辆十分破旧的苏制嘎斯卡车，平日里只供部队拉煤拉粮保障生活。驾驶员是个70年入伍的老兵，牛逼得不行，平日里很难指挥得动他。

乔指导员得悉九班长受伤了，忙过去察看，看情况很是严重，当即决定让营部安排车辆送伤员去361医院。这时已近晚上十点，部队已经熄灯。他跑到营部找管理员，让他安排驾驶员出车。管理员十分为难，找理由推诿，说明天一早车辆要去池河拉煤的没空，再说驾驶员已经入睡，叫他起来不可能的。乔指导员急了，直接猛敲驾驶员的门，请他出车，驾驶员不肯出车。这下好，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乔指导员顿时勃然大怒，狠狠地用手指着他的脸爆了粗口：我操你妈。然后敲开营长的房门，逼着营长下命令，让驾驶员马上出车送伤员去361医院。也许是乔指导员是从上级机关下来的身份此时发挥了作用，总之，九班长连夜被紧急送去361医院接受治疗，减少了痛苦的时间。这件事，让全连官兵感同身受，自然地对乔指导员更敬重了三分，也进一步加重了他在连队说话的分量。

乔指导员也很爱才。他本身长期从事宣传工作，知道宣传工作对部队思想建设的重要性，因此注重宣传报道人才的挖掘。那时，我们连队的报道员叫吴先河，是79年入伍的湖北兵，写报道很努力，也小有成绩，乔指导员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但在基层连队，终究难有大成就，就推荐他去团政治处报道组任专职报道员，让他得到了很好的职业训练。几年后，吴先河退伍回家，凭真本事考进湖北日报成为专业记者并写出了有影响力的报道。   乔指导员还注重在连队发现培养有特长的战士并把他们推荐到合适的岗位上去。与我同年入伍的战友朱国忠，入伍前曾做过代课老师，文化基础较好，尤其是能写一手漂亮的美术字。到了连队后，他承担了连队黑板报的出版工作，粉笔字、美术字、插画各种出彩，很受官兵好评，也让乔指导员十分欣赏，于是把他推荐到团政治处电影组担任放映员（因为放电影需要画幻灯片，用得着美术字），使他在部队学到了许多做人做事的本事，为他退伍后在工作岗位的大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乔指导员毕竟是从师机关出来的干部，视野广，胸怀宽，爱学习，善思考，尤其是能写好文章。也许是在基层连队的工作实践，让他能够更多更直接地了解官兵们现实的思想动态，促使他对如何有针对性地做好思想政治工作，进行更具体更深入的思考，从而有了更深刻的感悟吧。他到我们连队不久，就在人民前线报上发表了数篇有影响力的文章。其中有一篇针对当时部队上下一味要求战士“当兵要当吃亏兵”、只讲奉献不讲培养的氛围，提出在新时期更应关心战士的身体、思想、文化和技能上的健康成长，帮助他们迅速成长为军地两用人才的文章，给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乔指导员在我们连任职时间不长，半年后就离开连队回师机关，不久就出任师工兵营教导员一职了。

再见乔指导员，已经是两年后。1982年5月，34师组织优秀义务兵先进事迹巡回报告团，在全师各部队进行巡回宣讲。我作为101团的代表参与其中。报告团成立后，师首长接见我们并进行座谈，乔指导员也在座，其时他已经是师政治部宣传科长了。一见面他就对我说，前几天，他看到我们团报上去的名单上有我的名字，他很高兴。他说，虽然部队干部制度改革，你们这样的战士都没能提起来，但这并不影响你们在部队发挥重要的作用。

这之后，我在部队再也没见过乔指导员。据一直和他有联系的朱国忠战友说，乔指导员1986年从师政治部宣传科长任上转业到他的家乡安徽省怀远县，任县委副书记兼政法委第一书记，1996年升任蚌埠市政法委副书记，2003年被中央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委员会评为先进个人，在人民大会堂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2008年在蚌埠市委督察室主任任上退休。

时间攸忽，40余年过去了。当年的乔指导员应该已到古稀之年了。我很想念他，祝愿他身体健康，晩年幸福。

感谢杨荣标推荐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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