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高照(九)
好不容易打通了部队的电话,那头是张副科长的声音:“……郭文凤,你在上海好好找找。不要买那么贵的手风琴,就买上海出的120BS‘百乐’的,听说只要一千元左右,如果钱有剩余,带一把中档大提琴回来……”
不容分说,那电话就放下了。呵呵,还要买大提琴!看样子我的‘大盖手风琴’之梦是彻底破灭了。匆匆忙忙,我又去南京路第十百货大楼,所幸乐器专柜的营业员不是那位女的,是一位四十开外的男同志。
“同志,请问有没有120BS‘百乐牌’手风琴,就是上海产的。”这次我再也不‘财大气粗’了。
“哦,解放军同志,侬说的那种型号手风琴很抢手,阿拉这里早就脱销了。侬如果非要买那种琴,可以到其他乐器专卖店看看。”那位师傅很热情。
“请问,那种琴,120贝司的,你们原来是卖多少钱?”我现在是‘经济危机’,诚惶诚恐,生怕超出予算。
“哦——很便宜的,阿拉卖过最贵也冇得一千块钞票的。”
“那——大提琴多少钱?”我指向那边弦乐器。
“三百多。”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看样子只要找到手风琴,资金不成问题。我下定决心,就是磨破鞋底,把上海市跑遍了,也要找到‘120BS百乐’!
我好言好语请教那位男营业员:“师傅,您知道这附近哪条路上有乐器专卖店吗?”
“哎呀,那阿拉就不晓得啦解放军同志,大上海卖乐器的店多得啦,你挨家挨户找就是得啦。”
没有办法,我只好早出晚归,以南京路为中心向四面辐射寻找。上了公共汽车就问售票员,哪里有卖乐器的店?然后就沿马路人行道挨家挨户找。
一连好五六天,一无所获。眼看口袋里的钞票一天天减少,住宿费每天50元,乘车票据五毛钱一张的装了满满一口袋。不行,得‘节约闹革命’!我决定从生活费和乘公共汽车这两项节约开支。每天早晨把馒头吃饱,不喝稀饭,再揣几个在挎包里,中午不回饭店,在外面随便应付一下肚子,就又开始‘行动’。
这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远东饭店’,倒在床上,就再也不想动了。手风琴没有买到,信息到了解了不少——原来生产120BS百乐手风琴厂附属‘上海申乐公司’,因为文化大革命,公司已经彻底解体,而新组建的‘上海申乐手风琴厂’刚刚成立革命委员会,百废待兴,还没有正式投入生产。就是说,想买到新生产的120BS的手风琴谈何容易!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整个大上海有一家商店,有一架这种文化大革命前生产的手风琴没有卖掉,但是这种可能是微乎其微!
我心灰意冷,再也不能‘劳命伤财’了!这些天来,我的腿又酸又疼,比步行野营拉练还严重。每天回来裤脚一层灰尘,衬衣湿透,我也懒得洗了,倒头便睡。
清晨,窗外马路上的汽车喇叭声此伏彼起,我再也没有睡意。难道就这样回去交差,买一架96贝司或者80贝司的‘捷克’?!我真不甘心!一想起9师和66师宣传队有那么漂亮的手风琴,难道我们新组建的75师宣传队就甘拜下风?!我脑子里出现了宣传队‘三代人’和其他演员一个个亲切的面孔——他(她)们起早摸黑练嗓子背台词,忍饥挨饿练空翻,翻筋斗。那陶红霞更是高举红灯,在篮球场上绷着双腿一遍遍走台步!乐队的战友也是夜以继日,吃苦耐劳,为了普及样板戏,弃武从文,从头学起……
不行!为了荣誉,为了乐队,为了整台‘红灯记’,为了我自己的提高,为了不虚此行,我决定继续找!我翻身坐起,从口袋里掏出钱,一五一十地数起来——呵呵!还有一千五百多元,不出意外,买这两样乐器的钱还是不成问题!
匆匆忙忙刷牙洗脸吃馒头,我信心十足,开始了新的‘大海捞针’!几经转车,我到了远离市中心的信义路,一下车,就漫步在街头,一家家寻找。忽然,一家只有一间门面的乐器店赫然出现在眼前,我心‘砰砰’跳,但愿奇迹出现!
我急切地用眼睛在店里搜寻着——货架上摆满了锣鼓军号琐呐,笛子胡月琴,还有少先队用的洋鼓洋号,就是没有发现我想要的东西。一位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营业员用报纸盖着头伏在桌子上睡觉。我知道,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转身正要离开。突然靠进门处一个高高的柜子上,一面少先队的队旗盖着形似手风琴的东西,黑白相间!我浑身像触了电!一步跨过去,大声叫道:“同志!同志——你醒醒!”
是个女的,她睡眼朦胧,打了一个哈欠:“啊?阿拉真想困觉……”
“同志,那是什么?是不是手风琴?”我迫不及待。
“是呀,侬是——”
“快拿下来我看看!”
她搬了个靠背椅子,慢吞吞上去,把那琴连同旗子端下来,“摆了五六年了,无人问津,今天总算有卖主来啦!”她把那琴放在柜台上,用那旗挥打上面的灰尘。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来的全不费功夫!就是它!我一看琴身,左边120个按扣,右边黑白相间40个键子,银光闪闪的‘BAILE'标志赫然在目,啊!果真是我梦寐以求的宝贝!
一试音色,一切正常,不亚于那‘大盖手风琴’,一问价格,九百六十,不贵!“哈哈——”我笑出了声。
开了发票,装好箱子,我拎着就往公共汽车亭跑去。那里正在排队上车,我好不容易挤上前,把手风琴箱子先放进公共汽车门里,然后自己再迈上去。刚刚伸进一只脚,车门就‘哧’地一声关上了,车子缓缓开动,我的另一只脚却被紧紧卡在门外,鞋子也掉了!
“呃呃呃!我的鞋子!我的鞋子掉啦——”大功告成,一不经意,我用家乡话大声喊叫起来!
“老师傅!侬快停停车,这位解放军的孩子掉啰!”几位上海阿姨一边喊驾驶员,一边朝车外东张西望。
人声噪杂,驾驶员没有听见叫停声,车子继续开,我的脚还卡在外面,忍耐一下吧。
“侬看见小孩没啦?”
“阿拉没看到呀……”
好心的上海阿姨还在关心我的‘孩子’!我的脚生疼,想笑,笑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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