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1
住在母亲的家里,她不想回家,那个曾经有无数温暖的小窝处处让她心碎。强说,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她沉默。
拒绝?
其实还有乱和恐惧。
强会回头吗?自己能接受这种现实吗?一切还能重回轨道吗?丈夫的背叛已经宣告了他们爱情的脆弱……结束这段背叛的情感?千丝万屡的温馨如蚕丝般的缠在心头。
剪不断,理还乱。
她恨强的负心,她却无法忘记强的温情。
乱,恨,爱,还有一种她不原触摸的恐惧在心底。
她想逃,逃到哪里去?
冷战,默默的,敏感而沉重。
蜻很喜欢秋天,天的高远,月的明净。喜欢秋的金黄和丰硕;喜欢红枫和黄叶铺满的小路上写着生命的斑斓。她不是个感伤的人,而今天,她突然从那堆落叶里听清了蝉鸣的悲凉,这叫声竭力而嘶黯。
月牙弯弯的斜依在天边,夜风很凉。身边的孩子已经睡的很沉了,孩子的父亲此时在哪里?在做什么?
一阵酸楚涌上来,蜻连忙翻开一本杂志,试图用阅读排解悲伤。
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这么晚了谁的电话?
珊来电话说,舒从国外回来了102室女宿舍的死党要聚会一下。其他人员一概由她负责通知,明天晚上蜻只要准时到场就行。珊说,你别为难,我已经约法三章,谁也不 许带孩子和老公,不是替你解围,因为我自己也是独身。蜻听了不知道是感激还是心酸。
2
02宿舍里住着5个姐妹。
校园绿荫深处的02 号宿舍应该说是学校里小有名气的小窝点,冥冥之中,才气和美貌全被集中在这五个正值青春的女孩子身上,她们像五朵不同的鲜花靓丽的开放在校园中。
舒如玫瑰,
贵气热情,敢爱敢恨。命运将聪明智慧的大脑给了这个不美却气质过人的女孩,她学习顶尖的同时轰轰烈烈的恋爱,欢天喜地的出嫁,又惊天动地的离婚,之后又十分张扬的嫁给一个皮肤红润润的大鼻子。跑到瑞士改行当了作家。
绢子并不像她的名字那样柔顺,偏偏生就一双充满野性的眼睛,高挑的身材和她火刺刺的目光,让她像足了吉普塞女郎,随处可听见的歌声和她一串串的笑,如同磁铁一般吸引了校园里无数男同学的目光。而绢子沉浸其中乐此不彼。奇怪的是似谁想不起来她与哪个男生特别的亲密与哪个男同学走的很近。毕业时她唱着歌甩着长发,自己拖着行李离开了校门,把那些四面射向她的目光远远的摔在了身后。大家说她是朵野蔷薇。她像个迷,谁也弄不清楚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她快乐着,可烟抽的很凶。
阿琳最完美,是姐妹中才貌品俱全 且生就一副好性情的精品,肤色白皙的她美的像朵百合,而她优异的学业和她与生俱来优雅却又让人联想到了白色的茶花。阿琳和丈夫有一段在校园里流为佳话的生死恋,毕业时她放弃了外企的职位,毫不犹豫的嫁给了这个钳工的儿子,她几乎是轻声的对父母说“非他不嫁”说的斩钉截铁。
珊是姐妹中最能干的一个,精明干练,担当着学生会的干部工作,常常轻而易举的组织学校的各项活动,她聪明独立,思维敏捷,她服饰讲究,举止幽雅得体,从她保养的红润的脸色上你很容易联想到牡丹花。
牡丹花把自己交给了一只在空中飞来飞去的雄峰,而这只往返于 花城和N 市雄峰却狠狠的蛰伤了她的心。
蜻是莲,绿水青荷中的一枝莲花,静美优雅,大家说蜻是朵昂着头的莲,蜻说,其实我最喜欢海棠花,喜欢那心型的花瓣红的像血。
优异的分数似乎是住在蜻的成绩单上,不用翻看,就知道一定是什么。绢子嫉妒的大叫“你是不是生来就是高分子啊。”
和很多女孩子一样,蜻性情内外兼俱,有时她直率倔强,有时,她悄悄的缩在角落,笑的无声,眼光闪烁……那里有她的梦想。
蜻的婚姻一直是大家的楷模。强和蜻像金童玉女一般让大家羡慕不已。强被大家公认为赋有男子气质的帅哥,舒说,如果早点发现她会横刀夺爱。绢子弹着烟灰说,以后我比画着你们找我的彼岸……
时光荏苒,转眼间过了数个春秋,光阴不仅改变了人的容貌,冥冥中也在改变一切。
舒再嫁。绢子像只孤独的船,漂流让她的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
阿琳那美丽动人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在拮据的生活现实面前变的满目苍痍,皱纹过早的爬上了她的额头。让这张很美的脸上写着憔悴和无奈。
珊离异了,蜻在冷战中。
生活啊,女人那……
2
蜻是最后一个到达聚会的,是刻意还是无心的她自己也无法说清。
绢子叫着罚款罚款迟到罚你请客。
珊说让她请客那不是小菜一碟吗?
蜻说,我请,我请大餐!
绢子说不许赖帐啊!
蜻说谁赖谁小狗!
同学的好心情感染了她。
仿佛有重新回到了学生时代,同学见面,特别是女同学,真的是热闹的不行,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笑啊闹啊唱啊,回想着过去那些开心的日子,调笑着那些被她们迷倒的男生的痴心,想起她们一起在宿舍里读那些男生给某人的情书时,她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种一起疯一起乐,一起说傻话的日子……那些充满着青春梦想的日子……
突然笑容僵在蜻的嘴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个穿着蓝色的连衣裙的高挑身影,踩着轻盈的步履走向屋角的那张桌子,旁边的男人是强。烛光柔和的映在他们的脸上,也泄露了他们的亲密。
蜻颤抖的嘴唇开始泛白。胸口像被风吹起的湖水起伏不定。“噌”的一下,蜻站起身来,
“怎么了”舒停着端着杯子的手问。珊的眼睛扫描的速度最灵敏,几乎是同时她发现烛光下的人影。她急忙拉着蜻的胳臂:“蜻,冷静点,别冲动……”
蜻惨然的笑笑,面色苍白甩开了珊的手径直向屋角的桌子走去。
“可以坐吗?”指着空椅子蜻夸张着客气。
蜻的出现显然大大的出乎意料。烛光猛烈的摇晃让强大张的嘴有点变形,蓝裙子一双黑大的眸子写满了惊骇。如果在平时,蜻会说这是一双很美很富于表情的眼睛,而此时,她使人想到了受惊的麋鹿。
难怪,如此迷人的一双眼睛,美丽,柔弱,依人。
蓝裙子本能的靠紧了强,强伸手适时的把她固定在身边一定的距离。这举动让蜻挺直了脖子“不介绍一下吗?”蜻无数次想象过今天这样的场面,但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冷静。不等邀请,她自己拉开了椅子像在自己家的客厅里一样大方随便的落了坐“怎么,只喝饮料?有点小气。”她招呼侍应生“给我们每人来两瓶干红,我买单!”她扬手的感觉很像演员,说话语速和情绪一样的兴奋。“哦,对了拿大号的杯子来。”
“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吧”亢奋使蜻不留给强任何说话的间隙“应该说我是周强的妻子吧,哈,现在都称呼夫人或太太。”蜻目光挑衅的望着那双充满了惊恐的黑眼睛“这位是?该怎么称呼你?”她语气中夹杂着尖锐的揶揄。
“怎么?周强,你不方便介绍吗?”
“她叫秋秋。”强的镇定和沉默像煮沸的开水一般烫着蜻的心。
“秋秋,好听的名字”蜻咕嘟咕嘟把几个杯子满满的斟上了酒“来我们干一杯,为……就为你好听的名字吧。”
举到秋秋的面前的酒带着一股压力。
“不不,我不喝,我不喝!”秋秋急速的摇着头头。
“怎么?不喝? ”
不不,不不!”秋秋急速的摇着头头。
“不敢吗?你怕了?”蜻很夸张的仰头喝下满满一大杯酒,一口气,她强迫自己不换气“无论如何这酒必须干了。”
酒迅速串上了头,开始有点晕眩“该你们了……”
“蜻,你这是干什么。”强似乎有点担心“你这样要喝醉的。”
“一醉方休!”挡开强的阻拦的手,蜻抓起酒瓶斟满了第二杯,举到秋秋的面前,定定的望着那对黑大的眸子“该你了。”
“我不喝,我不喝!”秋秋依然慌乱的推脱“我不会喝酒。”
“从前,我也不会。不过我发现学会并不难。”
“不不……”秋秋死命的摇着头求助的望着强。
“怎么,是周总不批准吗?”目光一闪,蜻的话让本来要说什么的强咽了咽口水。
强说:“一点点吧,抿一点点……”
“不!一点也不喝!”秋秋执拗的低叫“我走了,我想回家。”
蜻说不许走,酒不喝完谁也不许离开。酒使她变的异乎寻常的强硬。
强说,我喝吧,秋秋真的不会。
蜻说:“周总真会体谅人,不过你是你她是她,我是和她喝,今天要的就是喝干这两瓶酒。”
喝水一样,说话间蜻已经喝下了第二杯满上了第三杯。
强伸手来夺蜻的杯子重重的说:“不能再喝了,你这是在糟蹋自己。”
“哦,你担心我吗?真叫我感动!为你的担心我又得喝一杯。”嘴上说着蜻却很想哭。
“你喝多了,我回家……”强哄着蜻。
“ 回家?你说回家?哈哈……他说回家,回家……”她把家说的甩了腔。
“喝完再回家!”酒精渐渐的控制了她,眼前的秋秋和强的身影开始重叠在一起。她觉得晕眩,胸口有种疼痛,阵阵恶心袭上来。
蜻站起身来,固执的端起杯子,举到秋秋的脸前“这酒,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不,不喝!”秋秋忽然十分坚决。
“一定要喝!”蜻几乎是把酒杯送到了秋秋的鼻子底下“周总没和你说起过我是个从不放弃的女人吗?”
秋秋惊跳起身,碰倒了身后的椅子,咬着嘴唇死死的摇头“不喝!我不喝……”
看见秋秋慌乱,蜻有种潜在的得意,秋秋的执拗同时又刺激蜻更加咄咄逼人:“我说了,我从不放弃!”她招呼服务员扶正了椅子“今晚你们就站在这里倒酒,我需要包间服务。”
女人之间很多时候是种较量,明里暗中,彼此心中雪亮。
蜻的眼睛闪闪发亮,秋秋的面色开始阴郁。
也许强意识到这酒不喝难以收场:“秋秋,一点点也许没什么……”
“不,一点也不可以,我不想影响到我们的孩子!”秋秋手抚着小腹低叫。
“孩子!”当头棒喝。
“秋秋,你住口!”强几乎是厉声喝道。
仿佛一道刺眼的闪电带着滚雷在蜻面前炸开,震的她五内俱焚。
她惊悸的望着蓝裙子腹部骄傲的凸起,那突出好似一座山向她倾倒过来,要把她压碎。
她又一次被击倒了,所有的得意,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兴奋……
酒杯的跌落到地上,红色的液体飞溅在蓝色的连衣裙上,蜻洁白的裤脚上,强黑亮的皮鞋上。
震惊,空白,结舌,恐惧……
这消息乱了她的方寸,她觉得眼前发黑. 她脚步踉跄,
抓起桌上的酒瓶,她想喝,不停的喝。
“不行!你不许再喝了!”强用力夺过酒杯。
“孩子,哈哈……孩子……”蜻哽咽着,眼里闪着泪光“放开!不要你管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说的。”一边的秋秋嗫嚅带上了哭腔。
蜻溃败了,她全军复没。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被这张金质王牌彻底打倒,她溃不成军。
命运用她生命中唯一不能改变的缺陷狠狠的嘲弄了她,她无法还击。
是的,她可以像战士那样保卫爱情,捍卫自己的婚姻,但在骨肉血亲面前,她束手就擒。
深藏在心底那个伤口被血淋淋的挖掘出来,她清楚的知道强是个多么希望有自己骨肉的男人,她无法忘记强那个年迈的爷爷望着苗苗时眼中深藏的失望。
悲哀,屈辱,还有深深的自卑。
她的心痛,痛的眼前一片模糊。她无法思想,她就是想继续喝,一杯,一杯,再一杯……
“周总,这也许是我看到的最不可思意的一幕了。”早在一边的绢子不顾舒的阻拦终于冲了过来,眼睛里野野的冒着火“我甚至弄不清楚谁是谁的老公。怎么?有胆子玩火,没胆子喝酒?”绢子端起酒杯“蜻,你歇着,让我来陪几杯!”
秋秋开始哭泣,哭的很凶。
舒扯扯绢子衣袖,向一边失神的蜻努努嘴:“周总,我看你先送这位小姐回去吧,蜻我们来照顾。”
周总感激的连连点头,拉着秋秋逃一样的走了。
绢子说:“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呢?”舒说:“男人和女人是一本说不清楚的帐,在国外,一个男人甚至在和别人作爱时给妻子打电话说我爱你。”
绢子怪叫着这叫什么事啊。
舒说见怪不怪吧,婚姻中的男女就更是理不清。
阿琳幽幽的说:“都说家是爱情的港湾,依我看其实爱情就没有港湾,婚姻就如同漂浮在大海的一个救生圈,也许会带着你飘浮很远,也许很快会淹没你, 我想起这么一句话,周围都是海水 每一滴都是苦涩的。婚姻最大的成果其实就是孩子……”
珊立即推推阿琳,让你收口。
阿琳轻轻的叹口气:“蜻真的很悲惨,一场婚姻什么也没有得到。”
“女人的悲哀往往是由于做了爱情和生活的奴隶,痴爱,沉迷,让女人演绎了许多悲剧,也破碎了许多女人的梦想。其实,女人并非依赖男人而生存,我很赞赏西方女性的观点,女人首先是女人才是妻子和母亲……”舒说
蜻大声呻吟起来,头真的很痛:“我想回家……”
绢子送蜻回家。
望着蜻家里灶冷锅凉,摇着空空的热水瓶:“这就是传说中的幸福家庭吗?”见蜻挣扎着要打火烧水:“行了行了,我来吧。”
蜻昏昏沉沉的躺着,绢子默默的,一根一根的抽着烟。
突然绢子闷声说:“我从没相信过爱情,自打我11岁那年,我从家里天窗的反光中看见我那个慈祥的父亲和一个女人滚在床上的一幕,听见母亲夜里悄悄的哭泣,看见父亲若无其事的周旋在母亲和那女人之间,看见母亲抑郁而疾,我就发誓一辈子不结婚。”
“周围都是 海水,每一滴都是苦涩……”绢子平常总是燃着火的眼睛蒙着粘稠的阴郁,像雾里的沼泽。
狠狠的按灭了烟蒂,她说:“我为你感到不平啊,如果你们分手,孩子跟谁?留给你,这对你不公平。你想过吗?如果把孩子交给他……”
“不!苗苗谁也不给。”
“带着孩子,你以后会有很多麻烦,这很现实。
“苗苗绝不离开我!”蜻几乎是在叫!”
握着蜻的手,绢子的眼中少有的闪着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