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半边山 遇贤良德才兼备
洪泽湖 排险情智勇双全
第二天晚上,宣传队的第一场巡回演出就开始了。观众是炮兵直属团半边山农场的干部战士。临行前,前来送行的齐海燕帮芦生拎手风琴到车后,好言好语对坐在车上的马冬妮说:“小妮子,以后每次上车都清你帮江芦生接一下手风琴好不好?这琴是真重。”
“我不!等一下他江芦生又要做好人好事,把大衣给我盖了,再得了感冒,我可担当不起!”那马冬妮嘴撅得老高。
“嗨,你真怪我啦?真生我气啦?”海燕强装笑脸。
“要不,你每次自己上来,帮他接了手风琴才回去。”这马冬妮孩子气十足。
“嗨!齐海燕,你别担心。”
“其实每次都是马冬妮帮忙的,你就放心吧。”
“车上这么多人,都会帮助江排长的。”其它女兵纷纷说。
“你们不知道,我家芦……哦,我哥哥的腰受伤了,医生吩咐不能搬运重东西。拜托大家啦!”海燕差一点把‘我家芦生’说出了口。
那边,马冬妮早把手风琴接到了车上,嘴里哝哝说:“大人不记小人过,其实哪一次不是我……”
“对对,大人不记小人过,小妮子真是个大好人!”为了芦生,海燕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我不是好人,你家芦生哥哥才真是好人呢!”
“你回去吧,这么一点小事兴师动众,婆婆妈妈,你不觉得啰嗦。”芦生一脸不高兴,“以后,看你怎么办?”
“说什么呢?什么以后怎么办?”海燕诧异地说。
“我是说,以后我们宣传队到处演出,你能每次跟在一起?”
“你要我跟我就跟!”
说着,车子启动了,那海燕还在后面喊:“姐妹们!请你们多帮帮忙。我哥哥的腰伤还没有好完全,谢谢你们啦——”
车上,女兵们七嘴八舌——
“江排长,你好像很怕这个齐海燕嘞?”
“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老实交代!”
“为什么那么关心,那么体贴?”
“听说她姐姐跟邱志鹏订婚了,你极力反对,是何原因?”
“不会是脚踩两只船吧?”
一句话,把芦生惹毛了,他大发雷霆:“你们给我闭嘴!瞎嘀咕啥呢?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女兵们一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还是马冬妮胆大,她磨磨蹭蹭把背包挪到芦生身边,模仿齐海燕的声音对女兵们说:“姐妹们!我哥哥的伤还没有好完全,谢谢你们啦——别惹他生气哟!”
刹时间,车厢里响起一片女兵们欢乐的笑声。
半边山农场场部到了。一抹晚霞把半边山映在不远处的水库中,山水合一,好似一幅漂亮的水彩画。演员们就在那场部篮球场旁边的一个土坯舞台边涂脂抹粉。乐队和驾驶员则紧张地布置舞台——拉大幕,架布景,装灯光。
一会儿,张副科长走过来对大家说:“大家听好啦!今天是我们巡回演出的第一场,这头一炮一定要打响!不要看这里条件简陋,舞台音响灯光布景不好,但是,我们千万不能马虎。因为看我们演出的人不光有普通战士,还有一群特殊的人物。这群人,人数还不少,整整一个连,叫‘学员连’。你们知道吗?他们都是从北京来这里劳动锻炼的部级以上高干的子弟,这其中,就有陈毅的儿子叫、叫什么来着?哦,陈昊苏!”
话未说完,化妆的演员们就议论纷纷起来——
“乖乖!这里还真是藏龙卧虎呢!”
“哗哗!他们在北京什么样板戏,什么电影没有看过?”
“但愿不要来看我们献丑!”
“啊哟,我的心现在就开始跳啦!”
…… ……
“当然,大家不要紧张,没有人敢上台把我们赶下来。只要我们发挥出汇演时的那样水平,就算圆满完成了任务!”张副科长鼓励大家说。
演出在凛冽的寒风中开始了。因为是在野外,乐队的声音向四周飘散,尽管大家都是用最大的音量,那效果还是没有室内好。好几次,一阵阵大风把大幕掀得老高,芦生赶紧起身,帮助拉幕的人把那幕稳定好。
演出一切正常,只剩下最后的武打场面了。正当大家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上场的‘鬼子兵’和‘游击队员’拿错了武器。那一阵阵大风把本来摆得整整齐齐的木制道具‘大刀’和‘带刺刀的枪’吹得七零八落,演员们被锣鼓催得紧,慌忙之间只好各自抢起一样武器上场。这一下子就乱了阵脚,拿‘大刀’的鬼子兵被拿‘枪’的游击队员打得落荒而逃!虽然游击队打胜了仗,但是不符合剧情。
冒着凛冽寒风在台下看的观众本来一动不动,聚精会神,突然,被这个‘新’剧情引得一阵阵骚动,开始议论纷纷。
没有办法,张副科长又到台前,作老生常谈:“各位首长,同志们!由于我们对革命样板戏感情不深,舞台经验不足,以致出现了上面的严重事故,有损了我们游击队员的英雄形象!我代表宣传队全体演职人员向首长、向同志们做深刻的检讨!请大家多提宝贵意见,我们保证全部接受,立即改正!下面请大家稍休息一下,我们马上重新开始!”
一阵紧锣密鼓,最后一场戏就重新演了一遍。
散场时,从台下走上来一位身高一米八左右,有着标准身材,戴着黑边眼镜,相貌清秀的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他见演员们情绪不高,就操着一口标准的京腔,鼓励说:“同志们,你们演得好!演得非常认真!这么大的风,还能唱,还能做到字正腔圆,很了不起的哟!我代表‘学员连’全体学员向你们表示衷心感谢!”
“你、你是谁?”陶丽娜一边卸妆,一边问。
“我叫陈昊苏。”那人平静地说。
“啊!你就是——”陶丽娜张大了嘴,仰脸盯着那人。“你们快来看哪!他就是……”
“哎,小妹妹,你莫要吆喝咋呼嘛!”那人和蔼风趣地说起了四川话。
男女演员还有乐队的人都围上来了,仰脸仔细观察这位开国元勋的儿子,只有邱志鹏的个子与他不相上下,就一把拉住那人的手说:“请多多指教!”
“哎,你是演李玉和的吧?演得好演得好!向你学习致敬!”
张副科长也挤上前说:“最后出了点小问题,游击队员拿的武器比鬼子兵好,这……”
“这没有什么了不起!”那个叫陈昊苏的说::“那时候我们的武器是没有日本人好,没有他们先进。但是,从现在起,再过十年或者最多二十年我们国家一定会强大起来,我们的科学技术也一定会走进世界前列。到时候,我们的武器一定会比他们好,比他们先进。”
芦生一听这话,就带头鼓起掌来,引得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是学物理电子的专业,研究光学,研究激光,将来一定要把激光技术应用到国防军事上来。比如敌机在高空上,我们可以用激光来穿透它的要害部分,让它来个倒栽葱!将来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军队,一定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那时候就没有敌人敢来侵略我们啰!”这位电子系的高才生很健谈。
吃夜宵的时候,他跟着进了农场食堂。看着宣传队员们吃的是银鱼面条,羡慕地说:“还是你们文艺兵有口福,我们这些劳动锻炼的知识分子可吃不上这么好的伙食啰!”
“你也来一碗嘛!”马冬妮笑眯眯地说。
“哦,不不不!我可不能违反纪律啊!”
“你平常吃什么?”
“战士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你平常干什么?”这马冬妮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嗬,干的事可多着呢!抬大筐,建水库,插秧割稻,施肥除草,放羊看牛,背粪箕捡牛屎,什么都干!告诉你,小妹妹,我现在向老农学习,没事背着粪箕在田垅里溜达,看见牛屎羊粪就往粪箕里面扒!呵呵,对不起,你们在吃……”
“不要紧不要紧,我已经吃完啦!你看——”马冬妮用筷子敲着碗傻乎乎地说。
“那,你可是大材小用啦!”芦生说。
“不不不!知识分子要好好改造世界观。要好好向工农兵学习,向工农兵致敬!哦,你们该休息了,我告辞啦!”说着,他双手作揖,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了。
“这人真了不起!”
“没有一点架子!”
“看不出是部长儿子!”
“不愧为元帅的后代!”
宣传队员们一片交口称赞!
宣传队在南京附近一连演了三场——在‘八三’医院舞台,在炮兵直属团操场舞台,在南京‘红星电器厂’操场。特别是在‘红星电器厂’,演出相当成功,观众竟有三四千人。台下人头攒动,群情激动,掌声如雷。台上一丝不苟,认真投入,感情充沛。那‘三代人’的表演和唱腔每每赢得长时间的热烈鼓掌。陶丽娜经过张副科长的思想工作,虽然平时跟邱志鹏再没有话说,但是一到台上,一到演出,跟邱志鹏配合默契,感情交流也很到位。那邱志鹏不用说,更是心情舒畅,情绪激昂。一时间,宣传队上上下下都感觉到了成功的喜悦。
霜前冷,雪后寒。倒春寒的一场小雪后,洪泽湖大堤冻成了一条冰凌之路。宣传队的四辆解放牌就缓慢地行驶在这归途上。完成了汇演任务,就要下自己的部队演出了,这里是必经之路。
“看呐——洪泽湖!”马冬妮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江芦生,使昏昏欲睡的芦生猛然惊醒,他睁开眼——可不,一望无边的湖水就在车轮底下。远处,浩瀚的洪泽湖在朝阳的照耀下,烟波浩渺,金星万点。近处,成群的野鸭享受着雪后太阳给它们带来的欢乐,在波浪中嬉戏、追逐。
女兵们一时间兴奋起来,个个起身,来到车厢板边,伸出头向车外张望。
“回来!都给我坐好!”芦生忽然冷下脸,命令她们各就各位。虽然他也才二十出头,但是在这群女兵面前既是兄长,又是领导。
“唷,吃了火药啦?凭空发什么脾气?”马冬妮嘴撅得老高。
“你们没有听张副科长临行一再吩咐的——洪泽湖每年都有结冰现象,今年也如此。而且岸冰很厚,要注意车轮打滑!你们在车里给我好好坐端正啰,保持车子的平衡,防止出意外。”芦生说。
“哦,原来如此,遵命!”那马冬妮夸张地紧靠在车厢板上,把身子挺得笔直,“这样总可以了吧?”
女兵们就坐回原位,学她的样子,挺直身子,紧靠车厢板。但是只坚持了一会,就又忍不住在那里捂着嘴笑。
解放牌在蜿蜒曲折的的洪泽湖大堤上缓慢行驶。大堤下,水位下降,用青岗石镶嵌、水泥砂浆灌缝的湖堤缓冲坡已经露出长长的一片。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车上,刚才对面格外兴奋的女兵们被芦生一阵教训,个个沉默寡言,干脆把大衣领翻上来,脑袋缩进里面,闭目养神。
“看!这些老百姓真不怕冷。”又是不甘寂寞的马冬妮打破沉默,指着车外,挑起话题。女兵们又开始讲话了,但是身子不敢动。
“真的吔!他们只穿单衣服呐。”
“怎么我们裹着大衣还冷呢?”
“这叫有衣多寒,无衣少寒!”芦生也被看见的情景感动。
原来,车外的大堤上,长长一大溜男人,单衣薄衫,热气腾腾,挑着小山一样的芦柴,不畏艰难地走在车下冰凌的湖堤上。
忽然,芦生感觉车身一歪,接着,自己和那些女兵的身体失去了平衡,纷纷向车驾驶室方向倒去!原来,这辆车为了绕开挑芦柴的队伍,车身已经滑下了护堤坡!
一阵刹车声过后,又传来了驾驶员和陶丽娜的惊叫声——
“后车的人赶快下车!车子刹不住啦!”
“江芦生,你们快下来!”
芦生反应神速,一翻身立即跳下来,瞪大眼睛朝前一看,“哎呀!不好!”
只见车子正缓缓地顺着堤坡向湖水里滑去!一个驾驶员正拿着三角木向车轮下塞。可是,那三角木根本不起作用,车轮把它挤得一起在雪面上继续向前滑动!
“你们快下来!”芦生一边喊马冬妮她们下车,一边到车前,帮助那位驾驶员手推肩扛,想止住车,但是,无济于事!
女兵们慌手慌脚跳下车,一看情形不对,也在汽车两边拉住蓬布边沿往上拽,她们“嗨!嗨!”过不停。不过,那简直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谈何容易!马冬妮急得就要哭:“怎么办哪?怎么办哪……”
忽然,芦生一纵身又跳上车,从里面扔下自己和陶丽娜的背包,又翻身跳下来,把两个背包使劲往车轮下塞,终于,车速减慢了!他和那个驾驶员又使劲用肩扛着,那车子才停了下来。这时,他们两个人的脚已经浸在冰冷的水里了。
一场大祸终于避免了!女兵们把芦生他们从水里拉上来,纷纷送上干毛巾,让他们擦脚。
“对不起,把你的背包弄脏了!”芦生对陶丽娜说。
“不要紧,说不定能换来新的呢!”陶丽娜说,“真是不幸中万幸!”
那马冬妮又解开自己的背包,披在芦生身上,说:“啊哟!吓死我了,差一点,我们连人带车去见我爷爷啦!”
“谁是你爷爷?”芦生好奇地问。
“马克思呀!”
“嗨!你这小丫头,真逗!”芦生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