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要给他拆纱布了，手术后他很努力的配合着治疗，伤口恢复的很好，只是纱布里蒙着的视力，依然是我和他心里的担忧，尽管我们一直互相勉励，可是那蒙着的眼睛怎么也打消不了我们心头的焦虑。
清早起来，他就一直不停的和我说笑，心情似乎非常好，但我看见他吃药的手在微微的战栗。我知道，他和我， 我和他，我们都想把压力留在自己的心里。
我平静的微笑着，极力掩藏着心里风浪，如果，如果，我不愿想。
手术室里静的只听见器诫的响声。
纱布一层一层的卷下，我的心一点一点的提起。纱布落下时，我颤抖的几乎站不住了。
去掉纱布的眼睛：
直直的——没有表情。
没有眼波。
没有眼眸的动作。
没有丝毫的反映……
心一下提到了喉头，我狠命的咬着嘴，不让眼泪滴下。
医生轻声问道：“有光感吗？”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动着。
他的眼眸毫无动作的盯着我声音的方向。
“手术很成功，术后的情况也很好，怎么……”医生有些疑惑，医生拿起前窥镜，想去翻看他的眼睛。
我看见他的脸色和医生衣服一样白，薄薄的嘴抿成了一条线。
我忍不住了，眼泪冲出了眼窝。
我永远忘不掉，当医生告诉他，视神经的恢复是个艰难的过程的时候，他那惨然的一笑。
月光透过窗户流水般涌进病房，坐在月光里，他沉思的如雕像一般。窗外，清风摇曳着树枝，将光的碎影洒在他的身上，四周那么静谧。他仿佛凝固了。
我狠命的咬住牙齿，不让泪水流下，我知道，现在什么也别说。
好久，好久，他长长的吐出一声叹息，那声音像是发自地球深处，颤得我心揪作一团。他轻轻的战栗了一下，我取了条毯子披在他肩上。
“早点休息，好吗？”我不敢看他望着我的空洞的眸子。
“好的，你也累了。”他伸出手摸索着我的脸“你瘦了。”
他把我拥进怀里，我伏在他的胸口，眼泪湿了他的衣杉。
“会好的，会好的……小梭鱼，别哭，别哭……”他像是说着呓语。
以后的他，除了配合医生的治疗外，非常积极的锻炼自己在没有视力的状态下行动能力。他不要我处处照顾他，什么都要试着去做。
走路撞在门上，拐弯碰到墙上，自己倒开水烫了手，坚持自己削苹果，划破了指头……他都会调侃自己是在找感觉，呵呵一笑。可是，我笑不出来，他一笑我眼泪就掉下来，他就会说我是个在泪里游泳的鱼。
有一天，他擦着我的眼泪时，学着舞台上的调子大声说：“鱼说，你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看不见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的心里。”
他那夸张的调子，让我含着眼泪笑了。
那天午饭后，他突然对我说：“真想吃块西瓜，可是现在西瓜还没上市，去郊外买，路太远了。”
“不远。”我说“你午睡吧，我去买！”
“去一趟要好长时间的”
“没事，我回来 ，你正好也睡醒了。”说着我就准备往外走。
“等等！”他急促的叫住我“太远了……”
“把药吃了，乖乖的等我。”我笑着说。
他深深的出了口气，紧紧的拥抱着我，力量好大，好像要把我挤碎了。我心里甜极了，忍不住吻了他，他口中好烫好烫。
我笑着挣脱他“快睡觉吧，我快去快回。”说着我急步向门口走去。
“等等……”他又叫住了我。我笑了，今天他真的有些缠绵“带上沙巾，路上有风。”
他摸索着给我带上了沙巾，大的手顺着我的头发轻轻的抚着我的脸，那双大手那么细致，那么温暖，他的手有点抖。
“路上小心……”突然他又狠命的拥抱了我一下，推开我说“去吧”
我笑出了声。
一路上，我几乎没喘一口气，就这样我还是用去了整整的二个半小时。买好西瓜，我立刻返回，想像着他吃西瓜的样子心里甜滋滋的。
推开病房的门。他没在。
奇怪，怎么不午睡？眼睛治疗休息很重要啊。去那儿了？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治疗？
我问护士他在那里，护士说不知道，我心里有点不安起来。
值班医生在哪里？他一定知道的，也许是去会诊了。
我急忙跑倒五楼医生办公室。
医生说没有会诊。
也许，也许， 是我没在，自己去散步了？
我一口气奔到后院。
还是没有。
我口中开始发干。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问门口看门的老大爷，看见他没，老大爷糊里糊涂的的说好象看见一个很像他的人影出去了，似乎还有什么车。
我睁大了眼睛，有种不祥的感觉，我想起出门时他有些怪怪的。
急忙跑回病房，打开衣柜……
没了！没了！没了！什么也没了！空空的衣柜,所有的物品都不在了！
他走了。
我感觉有一团什么死死的堵在我的胸口，我喘不上气来。
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他走了！他走了！！
我想喊，我叫不出，我眼前一片金星在闪耀……
你真傻，为什么要离开我，你怎么能离开我？
我说过我要做你的眼睛的，没有我在，谁来给你引路？
你以为我会在意你的眼睛瞎了吗？我不在意 ！我不在意！ 我只在意你！
可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不！ 不！ 我不要你离开我！我不要！
我知道，你怕，你怕会耽误了我。可是我是你心中的鱼啊，你的心是我游泳的湖，没有了湖，鱼怎么能活？
我说过，我陪你一起找回你的眼睛。
你自卑了！你逃跑了。
你为什么不懂我？不懂我的心？
我要找你，我要找到你，我一定要找到你，不管你在那里，不管你是什么。
从医院的病床上苏醒的时候，我一把推开了按住我的护士，“送我去小岛！他一定在那里。”
“电话问过了，他不在。”
“不，我知道，他会去小岛，我要去那里等他！”
小岛的宿舍里没有他。
我疯了一般寻遍了岛上的每一个角落，几乎翻开了每一寸土，拨开了每一棵草。
没有！没有！没有！
我彻底的被打倒了！
我痛！
一股猛烈的痛在吞噬我，我的大脑变成了一个疯狂的旋涡，把我的心绞成无数的碎片，极其纷乱的碎片，那碎片里全是他的眼睛，他的手，他的光头……我觉得天上写着痛，地上铺着痛，海上涌动着痛，我的血里流着痛，世界只剩下了疼痛。
我冲向海滩，大雨，狂风，雷电，巨浪。我凝望着风雨中狂乱的海面，任风抽打着我的脸，海浪像小山一样掀起，摔碎在我的身上，我湿透冰冷，血里却是奔突一股急流，风雨里呼啸着我心头的叫喊，我仿佛和风浪融为一体，我翻滚在海浪之间，我在旋涡里奔逐，从海面到海底，从海底到海面。
寻找，我要寻找，从天上到人间，在浪里，在旋涡中……
终于，我眼中流下了大滴泪水，很烫很烫的泪。
很重的泪，砸碎了海浪，很烫的泪，吓退了风雨，海静了，旋涡依然急转，我对着海 伸出我的手。我向着万里无垠的海撕叫着：
“等你！等你！一万年等你！“
风雨合声“等你！等你！”
大海回声“等你————等你——等——你——你——你——————
完
写于 ２００３。７１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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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3/11/2 21:51: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