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三反五反’时,街道治保主任带人来,把父亲捆绑示众。母亲说,治保主任心忒狠,下手重,打父亲打断两根枞树棍,说父亲是国民党军官,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说父亲是把母亲抢到山上碉堡里强迫的。不过,父亲牙齿咬得铁紧,打死也不承认有那些‘过恶’。
一提起父亲,母亲就淌眼泪,说父亲知书识礼,不像是北侉子,说父亲识时务,李先念的部队攻打县城时,他冒死带一个排的兵反水,保住了三十多条家乡兄弟的性命。另外一个营的人,跟李先念作对,跑到长江边,都没有好结果,被打死淹死,没人收尸。
跟父亲投降的人都回河南老家了,只有父亲没有走,现如今不让人活命,父亲决定带我们娘儿仨走,也回河南他老家。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里,我和弟弟还在睡梦中,被父亲装进箩筐,挑着往前跑,母亲背着包袱后面跟。一个装猪仔的车停在南门城外等,开车的是父亲做生意的朋友。
母亲刚把包袱丢上车,就听到南门口有人高喊:“你们跑不掉——”
回头望,有人举着火把追过来了!
“快把伢儿给我!”父亲从车上伸下手臂。
母亲把弟弟从箩筐里抱起来,刚要递上去,却又停住了,“不行!来不及了,伢儿跟我,你赶紧逃命吧!”
火把越来越近了!
“蠢婆姨!再耽搁就都走不成啦!”
车子开动了,母亲说,听到父亲一个劲用头撞车厢板,口里喊:“俺会来接你们!俺一定会来……”
从那以后,母亲就做洗衣妇,帮南下的干部洗衣服,一个月一块钱,另加一块肥皂,洗十来个人的,我们娘儿仨就能维持日生。
每次,母亲去月亮湾洗衣服,总要我和弟弟寸步不离,宁可我们在她眼皮底下嬉戏,划水爬树,也不把我们丢在家,因为经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我家门口溜达,伸头缩颈,鬼鬼祟祟,不晓得是不是人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