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车,黄市长就严厉地为斥道:“你真叫我失望!无论沦落到什么程度,也不能丢掉做人的骨气,更不能失去男人的尊严,你说你这算什么,我真想抽你一顿,你有困难,为什么不去找部队?找民政局,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功臣的!”
刘小毛缓缓地喘着气,咳了几声,才慢慢地说:“我现在还有什么尊严和骨气,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要想活下去,只能沿街乞讨,除非我被活活地饿死冻死……”
黄市长脸色铁青地问:“怎么回事,上次我到医院看你时,你不是胳膊受伤吗?后来你上哪去了?为什么不跟我联系?你的腿哪?”
“首长,您不知道部队撤编了,我上哪里找部队?”刘小毛长唉一声,悲哀地说:“我是农村兵,伤好后,办了革命军人残疾证,国家也不能养我一辈子,复员回了农村,我本想自食其力,好好种田搞副业,赚点钱娶个老婆,可,可是我受伤胳膊不中用,完全不能用力,能做什么?土地承包了,我一个丧失劳动力的残废军人,只能给家里增添负担,仅靠那点伤残补助,难以为继,坐吃山空呀。”说到这里,刘小毛流出了眼泪。
黄市长摸了摸身上,想找根香烟给他抽,可是身上没有,小王见状,把自己一盒“大中华”递了过去。刘小毛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接,黄市长抽出一根,递到他手上,又亲自为他点燃,说:“别急,你慢慢说。”
刘小毛狠狠地吸了一口,露出黄黑色的牙齿,美美地说:“好多年没抽到这么好的烟,谢谢老首长。那年,乡里抽劳力上山修水电站,说我当过兵,会放炮炸山,请我去当指导,没想到一个哑炮,排障时突然炸响,我虽然大难不死,留下了一条小命,可双腿被乱石砸烂……”
听到这里,黄市长心里一怔,忙问:“你说的电站,是不是南山坳电站?”
刘小毛白了他一眼:“我们县除了这一座电站,哪里还有第二座?”
啊?黄市长顿时脸色变了,极为难看,当年作为工程总指挥,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故?紧问道:“你说详细一点,是谁要你们上山打眼放炮炸山的?”
刘小毛看了看车外,眼神又黯淡下来,唉口气说:“当然是乡长,他说总指挥部规定在二十天里修完河堤,为了抢进度,自然是就近炸山取料,事故出了,可谁也不管,还不许我往上面报告,乡里给了二千元,就再没管了。后来撤乡建镇,更没有人过问我的事了,找谁都是推诿。这些年胳膊老伤复发,引起我的腰椎变形,自爹娘死后,我就无依无靠,房子塌了,就爬行乞讨过日子……”
黄市长想了想,问:“你这么特殊的情况,为什么不找民政局?”
刘小毛抹了把眼,说“找了有什么用?他们说政策不允许,我是复转兵,不是转业干部,不能享受民政局救济政策,伤又是后来炸山落下的,既没有劳动部门的公伤鉴定书,又没有医院的伤残等级,每次去都被他们搪塞回来,想上市里、省里,又没有腿,走不出县城,每次爬出村,就被派出所抓回来,成了他们重点监控的对象。我之所以在这里卖奖章,就是要引得大家的注意,我想总有一天,会有当官的,或记者看到。”
黄市长心里油然升起一股酸楚滋味,不再问下去,而是点燃一根烟,拚命地吸着,小车里烟雾弥漫,烟味呛人。
小车进入县政府大院,黄市长不等车子停稳就跳了下去,直奔民政局,进入局长办公室。局长正是信访办的许主任,原来他身兼二职,既是党委信访办主任,又是政府的局长,见到黄市长,连忙离座迎了上来。黄市长一指外面,说:“我给你带了一位残废军人来了。”
许局长赶紧探头张望,只见刘小毛从车里爬了出来,不禁皱眉:“老市长,您可千万别听他诉苦,这家伙是我们县有名的上访专业户,到我这间办公室都不下百回,他的问题不是我们不解决,确实是爱莫能助。”
黄市长不动声色地问:“这么说他的问题你们完全清楚了?你们知道不知道,他在大街上卖奖章?”
许主任点点头:“知道,他在哪儿边晒太阳,边卖奖章,都好几年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卖奖章?”
许主任摇头晃脑地答道:“可能是为了炫耀当年参战的经历吧。”
黄市长严肃地说:“他是为了国家利益而负伤,又是为了我们县的经济发展,才丧失了劳动能力,到现在孑然一身,处境悲惨,国家不应该抛弃他们啊。”
许主任为难地说:“老领导,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我个人真的好同情他,可感情不能代替政策呀。我们县有几十人参加了对作越战,伤残的不是他一个人,救济他就得财政出钱,可财政不认这笔账,每次他来谈困难,我们只能动员个人捐款捐物。”
黄市长有点激动,说:“如果他到市里上访,可能他的问题不会拖到现在,你们既不让他上访,又不解决他的问题,你们想干什么?是不是要逼死他?他在战场上杀过敌人,救过同志,是活生生的战斗英雄,你们却将这么一位英雄置于大街挨冻受饿,不闻不问,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以人为本?许局长,少给我担客观,我也不听,你直说吧,怎么解决刘小毛同志的抚恤问题,让他有一个安宁的家,能吃饱肚子,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