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军路上的一些片断（续四）

（5）“成龙的上天，成蛇的钻草”

新兵团的生活在我的从军路上就如一个刚进入青春期的青年人的初恋一样，令人兴奋激动，让人终身难忘。现在每当想起一张张已有些朦胧了的战友们的可爱面容，一个个已有些模糊了的战友们的亲切姓名，一件件已有些淡化了的战友们的如烟往事，我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军营生活，内心里会生发几多感慨、几多情愫？

我在前面的几篇小文中写了，新兵团的生活是枯燥单调的，作息时间却极富规律性，比如每周的班务会就是雷打不动的。班务会一般在每周六晚上召开，由班长主持，全班10几个新战士每人都要发言，主要是谈谈一周的训练、学习等情况。别小瞧发言这桩事，和我一起当兵同在一个班的几乎全是农村来的，文化大多不高，有的连家信都不会写呢，普通话又不标准，简直就是一点也不会说，要他们正儿八经发言真比女人分娩还要痛苦。但不发言就过不了关，非要你开腔不可。

好在我这个班的新战士都是来自江西的一个地方，大家说家乡话当然能听得清楚，对普通话的要求也就不那么严格了。当时我讲普通话也较蹩足，还自认为说得很标准哩，于是就“义不容辞”地担当起“翻译”的责任了。为啥？因为我们班长是一个贵州籍的农村老兵，他是唯一听不懂我们家乡话的人，当他对哪个新战士的某句话不明白的时候，我就要再慢慢地复述给他听。有时我也会利用班长语言不通的弱点，给几个表达能力实在太差的老乡打掩护：“他的发言很认真，对本周的军训认识谈得很充分、很透彻、很深刻。”没办法，你别看他说话挺带劲的，其实一不留神就说到他在家乡放牛的事上去了。

我们班长面貌清秀、目光犀利、神态严肃、为人正直、性格刚烈，颇有带兵能力，平时话语不多，但说起话来有板有眼，且情理交融，叫你信服。我至今也没有忘记他曾经在班务会上说过的一句话，就是：“成龙的上天，成蛇的钻草。”他的意思是要新战士们树立龙的理想，勇于向上腾飞，而不要蛇那样胆怯畏缩，只配向草丛里钻，没出息。这句话包括他的行为可以说激励了全班的训练、学习热情，也在无形中渗入了我的军人生涯，现在甚至发现在我的整个人生旅途都留下了他较深的烙印。可见在人生的一些重要关口，在身边遇到一些什么样的人会有多大的影响啊。

班务会开多了，主题又老套，也确实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我这个班副虽说叠被子差点、打背包慢点，但发言可是我的长处，由于我在读高中和下放时猛看了一些古今中外书藉，于是我就借用班长的那句话大肆发挥，在每一次班务会上都会旁征博引，换一些新鲜事例，讲一些励志故事，战友们都听得津津有味，使班务会变得活跃起来。

我在班务会上对班长那句话的发挥是：人生在世不外乎“名、利、混、斗”四个字。有人追名，只图扬名于世，流芳、遗臭皆有也；有人逐利，只认金钱美女，物质享乐至上也：有人求混，只要得过且过，打发时光则可也：有人尚斗，只在拼搏奋斗，不让一日虚度也。而凡此四者，唯斗一字被我看重，不奋斗，何来名、利？甚至连混也混不下去矣。军人嘛，更不可无奋斗之精神。

近看报章一则事例，虽非我当年在班务会所举，但亦可印证我之观点矣。说的是唐代有一个叫张若虚的人，现仅有唯一的一首《春江花月夜》诗存世：“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但这一首岂不是抵得上现今所谓的诗人所写的百首千首滔滔万言？据说张若虚没有做过大官，充其量是一小吏，但后人竟因了他的这一首诗而记住了他的名字。不管张若虚生前是否有刻意成名之欲，想他写诗之时必定是绞尽脑汁，决非敷衍成章，唯此才能成就他的千古不朽之名。呵呵，其名“若虚”，其名不虚！

诚然，我举此例，并不是要人人都去写诗，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为名人、伟人，更不是要大家把必要的休息、娱乐全抛弃了，而是说人之一生是那样的短暂，要学习的东西是那样的繁多，我们能做到在某一个方面有所突破、超越别人一点自然是好，再者一个人只要不损人利己，不管做什么，哪怕没有什么结果，至少是努力过了，奋斗过了，也就完成了生命赋予我们的任务了。

班长对我对他的话的发挥是很赞赏的，以至我在部队当了指导员、当了政治处副主任以后还常常引用他的这句话教育战士呢。按管理能力，班长当个干部是没问题的，也许和他的不愿和领导接近及刚正的个性有关，后来却只是改了一个志愿兵，也算是有了一个铁饭碗。唉，也不是有才就有展露的舞台啊。

那是在新兵连过一个什么节吧，炊事班多炒了几个菜，新战士们又在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些点心和几瓶白酒来聚餐庆祝。这时，我们新兵连的一位“工改兵”（就是由工人直接改过来当兵的）指导员走进我们的营房来看望新战士。我们班长露出平时不易见到的笑容，毕恭毕敬地端着一杯酒请指导员喝，谁知指导员手一摆，表示不喝。只见班长霎时眼一瞪、脸一沉，一手把酒杯朝地下摔得个粉碎，一手掀翻了桌上的所有菜肴，只看得我们这些新战士目瞪口呆。这就是我们班长的烈性！

当年全军有500多万将士吧，什么性子没有？哪会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呀。我们平时看到电影里面一排排战士向敌人冲锋的时候，似乎他们的模样都差不多，甚至完全成了一个个抽象的符号，而只有置身在军营之中，只有在与那些战友们朝夕共处的日子里，你才能深切地感受到他们都是一群活生生的、有着不同脾气、爱好的人啊！是的，正如有一首歌所唱到的那样“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却知道你为了谁”。为了祖国的荣誉，为了人民的安康，我们那些也许平日里要和上级发火，要和同伴吵架的有点质朴、单纯，以至在梦里大嚷着要回家娶媳妇的战士们依然会义无反顾地向前冲锋、拼杀！

终于有一天，在新训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全团的新战士都佩戴上了红领章、红帽徽，我感到只有从这一刻起，自己才真正成为了一名军人，成为了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在新兵团里，原来只有为数不多的老兵们佩戴的红领章、红帽徽在闪耀着点点红光，而现在则汇集成了一片火红的海洋，映照着几千张本已被风霜冻得有些发红的青春的脸庞，每一个新战士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自豪的微笑！只可怜我那时不会针线，在缀红领章时扎得满手是血，但全无痛苦之感。

终于有一天，我们要告别新训生活了。又由于我们在那位严厉的班长和在全连新老兵的共同努力下，我们的训练成绩在全新兵团是呱呱叫的，并被安排在新训结束仪式上进行汇报表演。最让新战士们皆大欢喜、梦寐以求的是，我们这个新兵连的战士全部分配到老兵连当汽车兵或是汽车修理兵。但是且慢，这个连只有一个新战士却像离群的孤雁被分配去当潜水兵哟，当然不是潜艇兵，而是搞潜水勘测的兵，这个兵就是我。虽然我自小也是河边长大的，识点水性，但要我专干这个潜水这一行还真是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啊。况且事先也得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吧，让我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晓呀。也许是我和班长一样不喜欢和领导套近乎，抑或是上次我写的“大字报”还有负面影响？后来据说是上级派人只翻了一下新兵档案，发现个子高的就圈上了，每连圈一个。管它什么原因，新兵能不服从上级的命令？分兵的那一天，我只有一个人孤独地提着从家里带来的一袋书和一点简单的行李，背着背包，冒着绵绵细雨，前往五里开外的老兵连的潜水排报到，一种单枪匹马踏上风雨征程的情怀不禁油然而生，从此开始了我的老兵生涯……

有朋友要问，你在上文不是说了一篇小稿使你的从军路上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吗？是啊，那是在下老兵连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