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节选》

第二天天刚放明，早起的马老实就已经将自己的地段打扫得干干净净，正待他收起家什准备到就近的小吃摊前弄口吃的，他的冤家却又一次挡住了去路。

大黄狗又来了。

心里已没有大黄狗影子的马老实偶一回头，不禁吓了一跳。大黄狗不仅已经站在他身后，而且正等着马老实看见它。

毫无准备的马老实抬头遇见这个冤家，心里又恨又怕，可鉴于昨天的教训，他不敢再胡来。起先他故作没看见它，继而他咳嗽了一下，既好像为自己壮胆，又好像提醒大黄狗，意思里是让它闪开一条道儿，他好走自己的路。

可大黄狗对他的这些伎俩全然没放在眼里。它来这里，就是要找马老实过招，并且还要取胜，否则它也不会来。昨天的一幕，大黄狗有失有得；“失”在于它昨天虽然占了上风，但在老太太的干预之下，它最终不得不收了性子仓促撤离，这对一个胜利者而言，是缺失，是遗憾。而它的“得”则是，虽然没能完胜，但却认识到这个人并不是它的对手；他胆小怯懦，孤独无助，面对挑衅和进攻，根本就找不到破解的办法。这样的一个人，大黄狗怕他个鸟？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招惹到底！

面对大黄狗不怒自威的目光，马老实恨的念头也荡然无存，心里只剩下一个“怕”字。加之天色朦胧，四周不见行人，先机又已被大黄狗枪战，马老实胆虚之下，不得不求和了：“你让让路，让我过去行不行？我与你无冤无仇，井水不犯河水，你凭什么老给我过不去？昨天你占了便宜，害我不轻，今天你又来了，这不是欺人太甚么？就算你死了亲娘老子，那也不是我的错呀，她老人家寿限已到，那都是老天爷爷的安排，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你也不能把我逼急了；我虽然无儿无女，是个老光棍儿，可真到了一命换一命的那一天，我也敢豁出去，你信不信？”

马老实的话，大黄狗自然听不懂，但却从侧面印证了这条狗真是找到了最合适的欺负对象。马老实是个弱者，智商也就那么回事儿，谋生的去处又在街头，而街头又属于人群中最暴露也最无遮挡的地方，在这里被狗盯上，他能往哪儿躲？他是一个身穿反光马甲，肩扛扫街家什，并且走动还要推着垃圾车的环卫工人，这样的行头，只有站在大街上，才显得合情合理，换换地方，就是一种不妥当。若想躲开一条狗，他唯一的选择，只有脱掉马甲并扔了扫帚，然后辞职走人，可这人世间又有谁听说过一个人被一条狗逼得走投无路并且还砸了饭碗呢？

再说这条狗，它又算怎么回事儿，它又是出于何种原因要苦苦跟一个人作对和过不去？就因为它的主子撒手世间，害它成了丧家犬，它为此失去生活信心而成心要作死？亦或是代理主子未能好生伺候，降低了原先的生活待遇，弄得它在吃、住、行、乐上都大不如前，于是便自暴自弃借题发挥地闹起了情绪？要莫就是在失去主子的同时，也失去了最后的约束，它因此野性附体，狗性复发，变得不可理喻甚至丧心病狂起来？

但无论如何，它已经成了马老实的威胁与劲敌。因为它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以及合适的人群中遇到了合适的攻击对象；这样的概率对一条狗，也算是难得一遇。而反观马老实，他则是在糟糕的时间，糟糕的地点以及糟糕的巧合中与一条心情糟糕的狗狭路相遇，他因此成为狗眼中的一只软柿子，这样的机缘对于马老实，也算是糟糕透顶。

万幸，马老实又遇上了贵人。

当他再一次被大黄狗扑倒在地，并以一个屈辱可悲的造型被置于狗跨之下，眼看就要遭狗蹂躏的时候，一道壮观的“红领巾”队伍，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这群小学生是去体育场参加运动会，赶巧路过这里。休看他们都是孩子，但由于人多势众并高唱着咿咿呀呀的儿歌，不但为清晨的街道营造了声势，也吓坏了这条寻衅滋事的狗。这个畜生虽然在马老实面前穷凶极恶，但也深知自己的狗命毕竟攥在人的手里，更何况自己的行为不仅师出无名，也出格太远，只因这年头人心疏远，路遇不平又大都视而不见，才让它这个狗样的东西在人缝中捡了马老实的漏。它消费马老实已经够多，若是一意孤行不知收敛，真遇上血性之人，它还真不知该怎么收场。就比如眼前这条长长的队伍，说不准就是一支刚刚完成组建的“打狗队”，若是被他们围住，死到临头也未可知。

大黄狗气焰不再，眼睛里还露出了胆怯与慌乱的神色。当它强打精神试图再坚持一下，好为自己退却找个台阶，孩子们却偏偏不给机会，他们的歌声越来越响亮，行进的步伐声也越来越迫近，那阵势几乎就是在印证大黄狗的顾虑与担心，于是，大黄狗胆虚地夹起了尾巴，那一双狗眼瞄了瞄渐行渐近的学生队伍，顾不得掩饰自己的怂相，甚至也顾不得丢人现眼，放过马老实，扭身跑开了……

马老实又躲过一劫，但身心却大受刺激。

虽然马老实软弱愚笨，甚至在大学生眼中连做一名环卫工人都勉为其难。可他扛着扫帚几十年如一日，却未被这个集体扫地出门，就说明他不仅有正常的生存能力，也具备一定的工作能力，他缺心眼儿，但却不缺少零部件，如果拿他当正常人，他其实就是正常人，最起码是个能把大街打扫干净的人。据听说，有的中国人走在日本的街道上，拿着随意丢扔垃圾不当事儿。身边的日本人看见他们乱丢垃圾，往往会一声不吭替他们捡起来，再一声不吭投进就近的垃圾箱，然后再一声不吭地走开……扔垃圾的中国人看见自己丢弃的垃圾被过路的日本人捡起，还会不好意思，甚至还会脸红……你也会不好意思？你也会脸红？难道你真看不出，那些日本人为什么眼睛里只有垃圾，却没有你这个中国人？他们其实是在蔑视你！蔑视你不自尊，不检点，不懂规矩也不明事理，给整个中华民族丢了面子。可这样的人若是跟马老实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甚至同一条街道上，并且还当着马老实随手丢扔垃圾，马老实能怎样？他只会默默帮你们打扫，却断不会蔑视你们。可你们又是怎么回报马老实的？当他在你们这些人的眼皮底下被一条该死的狗欺负到走头无路之时，你们又干了些什么？除了看热闹，你们有过别的心思么？

人老实，狗都欺。

有同感，顶起来。

哈哈，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