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送战友 离军营依依不舍
见亲人 诉委屈心心相印
春节刚过,汇演结束。师保卫科、通信科轮流找江芦生谈话,问他参军前知不知道自己父亲在台湾的消息时,芦生一概否认。当保卫科最后一次找他谈话,说他不再合适在部队干的时候,他哭了,哭得很伤心。
“当然,还没有最后确定,我们还要征求一下你岳父的意见。”保卫科长说。这使得芦生又怀有一线希望。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宣布他转业的命令很快就下来了。摘掉帽徽领章的那一天,芦生水米未进。老乡余洪水来劝,连长指导员都来劝,他蒙着被子一声不吭,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
“再怎么的你总要吃饭吧!”当事务长的余洪水说,“你看——我这是第几回给你送饭啦?在越南,我受伤时,你是怎样劝我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现在总没有我那时那么严重吧?我不相信你江芦生遭了这么一点点小灾小难就能把你整垮啰!任何时候都不要失去信心是吧?”余洪水轻轻掀开芦生的被条,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了!
一辆小吉普开进了通信连的那个操场,从车上下来了齐海燕,她默默地整理着芦生的衣物,看着芦生那样悲伤的样子,平静地说:“你从来不像这个样子!当兵不当兵不都是一样要吃饭。你看我,不照样活得轻松愉快!起来吧,不要让人看笑话!”
海燕坐在芦生身旁,掏出手帕,替他轻轻擦着眼泪,又附在他耳边亲切地安慰说:“芦生,我告诉你,是我让爸爸同意你转业的。本来部队是想把你安排在你们县的人武部工作,我说:‘还不是两地分居,干脆不要戴那个帽徽领章了,在南京找个工作,我们俩就不会再相互牵挂了’……”
听到此,芦生一骨碌从铺上下来,他恶狠狠地盯了海燕一眼,就默默地打起背包来。不到一会儿,那背包就打好了。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枕头边的笛子和连着的小红袋上。良久,他双手捧起那从家乡带来的、伴着他走过七年军旅生涯的物品,小心地插在背包上,然后把背包往肩上一甩,大步迈出宿舍,向操场上走去,根本不像一个两天没有吃饭的人。
小吉普旁,围拢着很多战友。鲍干事上前一把抱着芦生说:“别伤心,部队地方一样干革命,相信你在任何地方都是好样的!”他掏出一本日记本,送到芦生手上,“你看看,这上面写着——‘离军不离心,军民一家亲!’,记住,我们曾经是好战友!”
人群里走出来江丽娜和马冬妮,这两个女兵一改嘻嘻哈哈,调皮倒蛋的样子,饱含着眼泪,默默地牵着芦生的袖子,哽咽着没有说一句话。
终于,这江芦生恢复了常态,他长吁了一口气,把帽子戴端正了,向前来送行的战友一一敬礼,握手告别。车子开出老远了,芦生回头张望,还看见那两个女兵在车轮卷起的灰尘中一边跑,一边向他挥手……
芦生没有听海燕爸爸妈妈的劝阻,准备返乡。他默默地整理着行装,把自己的档案从海燕那里要过来,放进旅行包。海燕正在到处托关系找熟人为他在南京安排合适的单位,见他意要走,只好饱含着眼泪,坐在旁边呕气。她知道,一旦江芦生认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无可奈何地看着芦生,本想一动不动,不帮忙,不插手。见他忘记带了衣物,又忍不住起身把那些衣物往芦生手边丢,这其中就有她精心为芦生打的毛线衣。
“你就等不得这几天?!这样回去,也不怕小孤山下的人笑话”终于,海燕忍不住开口了。
“反正是摘掉帽徽领章了,笑话就笑话!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芦生说。
“你回老家,把我们家的面子往那搁,人家怎样看我爸爸?”
“反正你爸爸听你的!我穿不穿军装,戴不戴帽徽领章,丢不丢人与他无关!”一想到齐部长这么听他女儿的话,芦生更有气。
不顾海燕哭成了泪人,芦生毅然走出了天山路二十四号,背着背包,踏上了返乡的行程。大轮上,他努力想摆脱现在的心境,一吐压在胸中的闷气。他专门找有乡音的旅客谈天说地。很快,他做到了,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他不想带给家乡亲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在船弦上,他望着滔滔江水,感慨万分——七年前,他也是在这黄金水道上顺流而下,走进军营,走向战场!曾几何时,他的心一直牵挂着家乡,牵挂着家乡的亲人!现在,离家乡和亲人越来越近了,他不由得向那浩瀚江水的远处张望——啊!小孤山,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啊!妈妈,我日夜思念的亲人,您的儿子回来了!
终于,踏上了故乡的土地,喝上了家乡的水,望见了那耸立在江水中的郁郁葱葱的小孤山。他匆匆地上了轮渡,大步迈上江堤,就闻到了从江北田畈上,从那些矮小房屋的烟囱里飘来的炊烟的味道!
“妈——我回来啦!”下了江堤,芦生就放开喉咙朝不远处的那熟悉的三间瓦房大声喊起来。出来了,他看到有人出来了!那是他最熟悉的两个身影——芦花和他的妈妈!他快步跑过去,把她们拥进自己的怀抱。
“我的儿,你、你一个人?是探亲还是……”江婶望望通往江堤的路,“怎么啦?你媳妇海燕呢?她怎么不跟你一块儿回来?”
“我……”怕妈妈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想暂缓告诉她转业的事“妈妈,您看我还背着东西呢,——先进屋吧!”
“呃——哥,你怎么把帽徽领章给摘了?”还是芦花眼尖,她一边接过芦生手里的提包,一边问。
“妈,芦花,我转业了……”瞒不下去了,芦生卸下背包,坐在桌子旁,低下头,小声说。
“为什么?是不是犯了错误?”江婶问。
“没有,是因为爹、因为爹的那封来信。”
一时间,屋子里气氛沉闷。江婶一屁股坐在小竹椅上唉声叹气。芦花手里拿着从背包上取下的笛子和那小红包,想起过去和面前这个芦生哥哥在一起的快乐日子,不由得一阵阵心酸,泪水盈眶。她知道,以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她和芦生哥中间已有一道无形的墙。
忽然,江婶一拍大腿,连哭带骂地说:“我就知道那个死到坑岸上的会害我的伢!二十多年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们都过来了!早不来信,迟不来信,刚刚有了穿头之日,就被那个路死路埋的给搅啦!我的命苦哇——”
忽然,芦花一抹眼泪,大声说:“有什么了不起!妈!哥哥回家不是正合我们的心意吗?回家不是一样吃饭困觉过日子?”
“是呀!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爹远在台湾,他也不知道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呃,妈,爹的信呢?”
“哦,芦花,你拿出那惹祸东西来,让芦生看看他爹到底在里面嚼了些什么蛆?”
娘儿仨就围拢过来,芦生把信在桌上抚平,逐字逐句念给江婶和芦花听。
“妈,我爹好像不是坏人,他在台湾做生意呢。”芦生看了信,说。
“做他个死人头!凭他一个打鱼的,能混出什么大名堂。”
“不管怎么样,我按这上面的地址回他一封信吧。“芦生说。
这一家,又恢复了往常的温馨。芦花在灶门口烧火,江婶在灶上淘米做饭,切菜炒菜。
吃过饭,江婶对芦花说:“花,你现在是有婆家的人,你是不是趁天还没有黑,赶渡轮回去,你看,现在……”
“妈!哥哥刚回来,百事都没有安顿好,您就让我在家里多住几天吧。妈,邱鹏家有我无我都无所谓的。”芦花在江婶面前撒娇。
“唉——花,现在不像以前啦,我是怕人家说闲话。再说,你妹妹海燕我看、我看她是挺有心计的一个女伢……”江婶欲言又止。
“不怕,妈妈,你不是说过——只要身子生得正,不怕和尚尼姑一头困吗?像哥哥当兵前一样,我俩一床,哥哥睡他原来的房间。”
江婶只得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