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渔家妇讲往事出示凭证
小芦花明身世哭成泪人
整整一个晌午江婶心神不定,眼皮跳个不停——人说顺眼跳来,反眼跳财,她现在跳的就是反眼。反眼跳真是要的惹灾星的!她后悔,不该让俩伢去砍芦苇。俩伢最近行为举止越来蹊跷,总想躲着自己。尤其是芦花,眼里闪出的光越来越晶亮,飘忽不定地总是躲闪自己,而跟芦生,则亲昵得超乎寻常。
这使得江婶担忧。自从芦花知道不是她亲生的,反到变得活泼开朗,无忧无虑。一天到晚笑嘻嘻缠着芦生,扶肩搭背,挽手拌脚,那种依恋,那种痴情,让过来人的江婶不用多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万一让众人瞅见了,那可是轻狂呀!更何况芦花毫不掩饰的眼神溢出来的尽是体贴、温存、娇嗔和挚爱。这火一样的情爱是最容易惹出祸端的!万一这俩伢闹出什么风流之事,那就百丑出尽——因为村里除极少数老者,都以为俩伢是亲兄妹。这让江婶不仅忧心忡忡,而且后悔万分——不该怎么早让俩伢知道芦花的身世!
随着自己年龄的增加,一天比一天老,又加上芦花的父母没有一点消息,江婶的心思越来越想向芦花敞开。但又怕芦花年幼,经不起打击,江婶迟迟开不了口。直到芦花十六岁那年,眼看自己的身板越来越孱弱,总不能把这件事带到棺材里去!江婶再也忍不住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江婶插上门栓,把芦生芦花叫到跟前,从床底下拉出一破麻袋,往里一掏,一个国*党军官的大沿帽就出现在两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俩小伢面前!看着两个发呆的孩子,江婶平静的说;“芦花,今天你满十七了,妈今天要告诉你一件最重要的事——”
江婶叙述着十七年前江心洲发生的一切……
起初,兄妹俩象在听天方夜谭,张大嘴,睁大眼睛看着母亲既惊奇又紧张。当江婶从大沿帽里一件件拿出那些金银手饰,说到生母喂芦花最后一口奶时,芦花早倒在江婶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
“芦生,把帽子翻过来,把里面的字念给我听听!”江婶停住了悲惨诉说,轻抚着芦花的头说。
芦生接过大沿帽,翻了个底朝外,对着油灯轻声念着:“——中华民国革命军华中剿匪集团军第八兵团第六十八军第四师中校军需官——齐凯。出生年月:一九二二年四月,贯籍:山东省曹县……”
还没有念完,江婶已吓得面色惨白、目瞪口呆——这个该死的齐凯!这不是存心要害人吗?还叫我把帽子交给当地政府!?
“再仔细看看,里面还写了些什么好东西!?”
芦生更靠近油灯,把帽子翻过来,弄过去,又在帽圈白色里衬上发现几个字——长江零零四九号。
“妈,没有什么,只这几个字,不知什么意思?”
“快快快!快收起来!不能让这些东西见天日。”江婶一把夺过那帽子,把那些金银手饰一古脑儿装进去,哆哆嗦嗦从床底拉出一个瓦罐,把帽子使劲窝成一团,硬塞进去。接着把破麻袋搭在瓦罐上,推进床底,又把些许脏物围堆着,这才气喘嘘嘘的说:“你们、俩个、从今往后,谁、谁也不准翻这些东西!赶明儿我把它埋在后院。”
一看到国*党的东西,江婶就胆战心惊。那一年,芦生爹被国*党拉壮丁过长江,是死是活,至今杳无音信。有人说是当上国*党的兵了,去了台湾。这事让江婶忧心如焚,有口难言,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现在,又冒出个国*党中校!这分明是在坑人,是在要这一家老小的命!
这些年,‘三反五反’、‘四清’,特别是‘文化大革命’,有港台关系,海外关系的人和‘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一样,都要遭厄运,不仅要关进‘牛棚’管制起来,弄不好还要戴高帽子游街!
“芦生芦花!这事,只能咱娘儿三个知道,砍头剁颈也不能对外人说!”江婶郑重叮嘱着。
“嗯!”
“嗯……”芦花眨着大眼,使劲点头答应“妈,我看把那帽烧掉不就……”
“烧掉?哦,对,烧掉就万事大吉了!可是,万一……”江婶犹豫着。
她象相信芦生他爹没有死还在这世上总有一天要回来一样,她总觉着芦花的爹妈不象丢儿弃女的人,迟早总有个音讯。留着那些物件总归是个见证。只要不走露风声,是不碍大事,也没人怀疑到这头上的。
可就是从那晚上起,芦花就变了,变得真快。江婶知道,人变了,是心变了,变得江婶心焦。她不再象是芦生的妹妹,有事无事,一双亮眼总是往芦生身上瞅,鼓鼓的上身总是往芦生身上靠。她爱恋芦生的一举一动,越来越泼辣大胆,让江婶看在眼里,优在心头!
这不,出去砍芦苇整整一晌午了,还不见个人影回来。万一两个不懂事的懵虫在人烟稀少的江心洲干出什么龌龊事来,让外人看见,或是怀上伢,这将如何是好?将来,拿什么脸见芦花父母!
想到这里,江婶眼皮跳得更急促了。“不行!我得去把俩伢找回来!”她慌手慌脚把门挂上铁锁,急匆匆踮着小脚,三脚两步迈上江堤,朝小孤山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