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兵传奇(记叙文)
——为我的青春,为千千万万和平年代的流水们
(1)军营之梦
珍宝岛的枪声,把我召唤到部队,本想书念不成了,就到战场上去当个战斗英雄吧。那年代穿上绿军装,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是多少青年人梦寐以求的事。凭着在学校是文体骨干,戴上帽徽领章不到半年,我就拿了南京炮兵75师全师两个第一:手风琴演奏和乒乓球单打。当师政委郝光在师直全体大会上表扬我时,当宣传科把我抽去创作组并在师宣传队拉手风琴,科长杨宇庭对我宠爱有加时,当我的班长罗学友见我是高中文化,又能吃苦,肯定不会象他那样最终成了流水兵,对我寄托厚望时,当一位英姿焕发的女兵冒着触犯军纪的风险,偷偷写信把青春和幸福许诺给我让我等她三年时,前程,爱情,幸福仿佛都在向我招手!然而,这一切最后只是昙花一现,我真不知道我那六年的军营生涯是怎么过来的?那些美好的东西怎么最后都一一与我檫肩而过了呢?
我那被我檫得油光发亮的铁把冲锋枪,不知今在何方?是谁在杠着?我曾跑到师宣言传科,恳求宣传干事打开乐器仓库门,把我自己出差从上海买回的黑色120贝司手风琴抹得一尘不染,最后拉了一曲“解放军进行曲”才恋恋不舍放下。不知那琴现在何处?是谁在拉着?都说部队是革命的大熔炉,可象我这样的好铁(不光是我自己这样认为)在那种年代为什么却没有炼成好钢呢?是时命运的捉弄,还是我天生的性格使然?至今我百思不解。尽管二十年后我下海创业,经营酒楼,成了我们这个城里有名的老板,可我总是忘不了那当流水兵的日子。我买了跟部队一模一样的手风琴,忙里偷闲,总是不经意就拉起二十年前我在师宣传队拉过的那些老歌。就连招聘服务员,我都拉着手风琴要那些只会在‘卡拉OK’唱流行歌曲的女孩唱那些她们根本不熟悉的老歌。我不知道那前后六年的流水兵日子对我现在的生活有没有影响。但,直到现在,那些日子还是那样令人难忘。那人,那事,那军营,那使我魂牵梦绕的国防绿,至今历历在目!
(2)全师冠军
当兵没几天,就得到师政委的表扬,何等了得!当时,师政委表扬我的主要是体育道德风格,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单打决赛时,我和对手打到20:20,对方一个不易察觉的擦边球被裁判判我得分,我主动示意应该对方得分,此后,我连得3分,反以23:21胜了决胜局,获得冠军。赛完下场时,通信连的指导员和连长一边叫好,一边把我拥到他们胸前。我是从通信连抽去的,他们以我为骄傲,那是理所当然的。我发现全场都在注视我们,其中还有些女兵在欢快鼓掌。一时间,我仿佛置身五里云雾,全身轻飘起来。我成了高炮75
师的天之骄子啦!一要解放军,二要年纪轻,三要不退伍,四要拿薪金,这是当时社会上男女青年追求的目标。我以为,我在人生奋斗的道路上开了个好头。我的人生价值将会在部队这个革命大熔炉里得到全面体现。后来才明白,那个第一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要是当时拿了全师军事训练的第一那才是英雄!
(3)夏日女兵
师部大礼堂门前有两棵宝塔松,一边一 棵,象两个卫士。宣传科的干事要在这里为我们单打前三名的照相。我摆出挥拍的架势——大臂带动小臂成45度向眉心方向挥动,那两位在后面跟着学,做出互相交流的样子。我在学校是乒乓球队的,曾参加过省市少年乒乓球赛,动作还是比较正规的。不想又招来许多人围观。刚才那几个女兵也在台阶上指指点点,还“咯咯”笑个不停。
刚过八一建军节,她们穿着夏装,显得格外精神,英姿飒爽 。帽沿下留着短短的刘海,从那些稚嫩的眸光,可以看出她们都是新兵丫头,最小的不过十五六岁。听说她们都是团以上干部的女孩,个个肤色红润
,可见营养充足,发育良好。
拉练时见过她们,可不是这个样子,被棉衣棉帽包裹成五短身材,走路一拐一拐,脸上显露出掩盖不住的痛苦,布满白白的汗渍,‘狼狈”不堪。走着走着离开队伍,跑得远远的,围成一圈,有一个还蹲在地下,躲在人堆里。
“她们在干嘛呢?”
“在做游戏吧?找呀找呀找呀找——”队伍里有人在嘲笑她们。
“全体注意了,跑步前进!”突然,在连长在命令,就没人再注意女兵们了。
(4)军中玫瑰
后来才知道这是女兵中有人在方便。真难为她们了!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英雄董存瑞!我当时想,看来这个口号对女兵们同样起作用。她们的父母也够狠心,把平时在自己跟前撒娇卖乖的儿心肉宝送到部队这个大熔炉锻炼,跟咱们这些大老爷们一起当兵扛枪,准备保卫祖国,解放全人类。对她们,我既佩服,又有点同情可怜。可看今天,女兵们与拉练时的“狼狈”象绝然两样,一个个英姿焕发,风彩迷人,不愧为军中玫瑰。
(5)欢乐礼堂
i 一阵哨声突然响起,“卫生科的集合!”都说新兵怕号,老兵怕哨,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后,师部大礼堂前的操场上刹时间列出了整齐的绿色方阵。“夏海燕,耳朵打苍蝇去啦?”我抬头望去,那几个新兵丫头慌慌张张向方阵跑去,“哦——”一个身材更显苗条的还下意识地答应一声,满脸涨红,最后一个进入队了列。海燕?这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时有一
副有名的油画——“我是海燕!”暴风雨中,一个女电话兵在高高的电话杆上检修线路故障后通话的形像。
是晚,全师直部队在礼堂看电影。放影前,各单位比赛唱歌。又是那个叫海燕的女兵站起来指挥——“我们共产党人,好比呀种啊子,人民好比土地-----”她一边指挥,一边唱,后脑勺那两根麻花辨也跟着左右摆动。
指导员叫我也起来指挥唱歌,我让战友唱了一首“大刀向——”
接着,拉歌开始了——
“叫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象样!”
“一二三,快快快!”
“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已经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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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里顿时象开了锅的粥,歌声,掌声,拉歌声此起比伏,热闹非凡。
电影没什么看头,不外乎中国的新闻简报,越南的飞机大炮,朝鲜的哭哭笑笑,阿尔巴尼亚的搂搂抱抱。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在部队失眠,脑海里老是油画电线杆上的女兵,麻花辩的女兵,还有高尔基颂扬的黑色幽灵——海燕。我也不是什么凤,变成了一只雄鹰,与那海燕一起在广阔的蓝天自由廒翔。
我是农民的儿子,怎么会与那高傲的海燕比翼双飞呢?鲁迅说过:只要地位不相同,是不会互相了解的。月亮照进来,军营一片寂静。战友的鼾声把我从浮想里拉回。真好笑!我脸上一阵阵躁热。
(6)诗情画意(一)
后来,我把那个梦和我与夏海燕之间发生的事告诉我的一位挚友,他写了一首诗,诗中赞美了我们纯洁的战友情谊,同时怕我们在男女情爱上走上邪道。让我们先来看看这首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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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雄鹰,那海燕,
在暴风雨中搏击风云,嬉戏雷电。
他们高傲地抖擞翅膀,
一身勇敢,一身智慧。
一个想探侧高天的秘密,
一个要迎接海上的惊涛。
茫茫大海啊,浩浩苍穹!
敛雷电,收下这凌云壮志,
伏波涛,倾听这满腔豪情。
还他“浩浩春意”“梅园心愿”。
(7)诗情画意
九千里风暴,九千个雷霆,
还有横在前途——“九百天征程”!
一 路艰难,一路险阻,
几多欢乐,几多焦愁,
高傲的鹰,切莫急躁。
轻盈的燕,稳稳飞行。
牢记你们各自的教训!
决不能让维特的奥恼和无味的玩笑,
蚕食美好的青春。
最纯洁的莫过于奴隶的爱情,
地位和名利的沙滩上从来也筑不起友谊的长城;
奋斗于同一目标能使你们永远在一起;
光有动听的言词岂能不背道而驰;
时间和地域的考验将象一座熔炉,
鉴别你们的——人格,品德和爱情。
朋友,你应当记住:
浮士德式的情感,
也能蒙住理智眼睛。
我们可爱的骑士曾那样热忱地进行他的远征。
呵,难测的司芬克斯之谜,
是那样可怕,又是那样令人神往。
而爱神又是那样地告诉人们:
生活就是在激流和旋涡中挺进,
我总是把幸福授于最勇敢的青年!
啊,那雄鹰,那海燕,
驾狂飙,射穿云雾,
击长空,翅卷风涛。
看吧,暴风雨将一抹彩虹刷在湛蓝的天空,
丽丽骄阳在大海的碧波间跳荡。
我问飞翔的云彩:你是否看到?——
鹰歌一路伴燕舞,清风“梅园”吻海棠。
(8)想当好兵
人说,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可是,那年代,谁敢说我来部队是想来当官呢,何况将军还是大官,不是要斗私批修大公无私吗?当别的兵在苦练杀敌本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时,我却抽去打球;当别的兵在做好人好事,整理内务,打扫卫生时,我却要去搞创作。星期天,别的兵在找班长,排长,连长谈心,汇报思想,我却被干事,参谋,科长,甚至副师长叫去打球去了。尽管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却要违心地输给他们一两盘。就这样,我被这些我愿意或不愿意的额外工作耽误了,成了一
个畸形的兵。说句老实话,我当兵前后六年,除了第一年打了一次靶。其它再也没摸过枪,就别说扔手榴弹什么了。
当然,我们是高射炮师,我的本职是电话兵,我从老班长那里学过,练过收放线,一步一浪,500米。也会蛇口结,并口结,检查线路故障。一次,班长传话“飞机进入火网,拦头射击。”一个河北兵传成“飞机进入火房,馒头射击。”我是不会闹这种笑话的。
我不是好兵,因为我不务正业。我的奋斗注定要失败,因为那时我不懂得歧路亡羊的道理。
可给我写诗的挚友以为我是高中生,又有那麽多专长,一定会在部队大有作为,一定会取得爱情事业双成功。他的祝愿是多么美好啊!
(9)良师益友
我没取得任何成功,因为我太天真——部队需要的是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不需要‘野心家-’——。我当时真是这样想的。直到那些看来‘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看眼色行事’,有着‘奴才’美德的人提了干,直到我退伍,卷铺盖走人,成了流水兵,还错误地认为:战争年代,可以从奴隶到将军,而和平年代,只能从‘奴才’到将军。
当然,短短几年的军营生活,使我受益匪浅。我所认识的许多官兵,是我人生楷模。这里面一位是对我有知遇之恩的良师——宣传科长杨宇庭,一个是倍受我尊敬的益友——有线班长罗学友。
先说杨科长吧,他是一位博学多才的人,虽然身着军服,却丝毫掩盖不了他的学者气质。
他给我们上的文学创作理论,我至今记忆犹新。
(10)粉笔和烟
黑板前,没带讲稿的杨科长侃侃而谈,声音浑厚略带沙哑,那沙哑是吸烟引起来的。他一根接着一根,前一根烟头未熄,又点燃后一根。狠狠吸一口,就从嘴上拿下,从不叼着。他边讲边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关键的词语,一会儿用右手,一会儿用左手,左右开弓,始终面带微笑向着学员。写出来的字苍劲有力,挥洒自如。有一次,他把粉笔当香烟往嘴边送,快到唇边才停下,他自个儿笑了,他说:谴词造句一定要准确,不能模糊替代。象我这样,把粉笔当成香烟是不行的。希望大家写出来的东西一定要有味道,象这香烟一样,能提起人的精气神来。一会儿,他略有所思,说;“不过,作人,这两样东西的品德都要,”他同时举起香烟和粉笔,“这两样东西有一个共同的优良品德——无私奉献,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11)战士的诗
这次是诗歌创作学习班,除了我们师直几个,参加的还有下面四个团抽上来的。宣传科的张在桥干事担任组长,我任副组长。后来师里出了个诗歌集,我在上面刊登了五组,其中第一首“党旗颂”,是与张干事共写的。那时候,所谓战士的诗实际是些口号或顺口溜,比如我的“通信兵在高山”是这样写的——
踏遍千重岭,跨越万条涧。汗水映朝霞,飞奔架银线。
登上最高峰,红日升山尖。高唱东方红,群山和万遍。
站在高山顶,看到全世界,五洲风雷响,涌聚在心间。
银线架长空,壮志冲云天。扯下白云片,单机擦一遍。
单机抱胸前,摇铃再请战。“为了三十亿,再攀那座山”。
还有一首“补袜’杨科长亲自加了这几句——
穿着它走过林海雪原,
穿着它上过昆仑山峡。
穿着它踏过南海碧波,
穿着它 跨过 戈壁风沙。
穿着这带补丁的袜啊——
荆棘巍崖挡不住,
香风毒雾踩脚下。
(12)初识贺东久
在这个诗集上,还刊登了师特务连蔡正林的“师长教我打草鞋”,师放映员吕志强的“文艺小分队”,660团指挥连贺东久的“赞黑板报”。那一年我参加南京军区第4届运动会乒乓球比赛时,贺东久和吕志强在无锡参加南京军区诗歌创作学习班。贺东久学作词,吕志强学作曲。那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南京军区的屈家礼,马绪英,牛广进,任红举等有名人物都去了。贺东久是我的老乡,在部队我两只见过一面,那是创作组下去体验生活时,在660
团驻地沭阳县的忻沂河边,我两一 边走,一边长谈。他个子不高,比我小两岁。当时 那知道这个小战友,小老乡会有大出息。
众所皆知,贺东久现在是全国有名的词作家,现任总政歌舞团创作室创作员。蔡正林现在南京河海大学任教务处处长。吕志强会拉小提琴,在宣传队时,我两在一个班,他是班长,我是副班长。只可惜他后来也退伍了,和我失去了联系。
(13)文学趣联(一)
诗歌创作学习班快结束的一天,我和几个战友晚饭后海阔天高地侃大山。都在说自己家乡好,我也不甘示弱,说我的家乡不仅山美水美,人也聪明,简直人杰地灵。我讲了一个流传在家乡的文学故事——
清朝,文学领域有一个著名的流派——“桐城派”,桐城的方苞和宿松的朱仕禄是这里面的代表人物和好友。一次,他两相邀经宿松走驿道赴京应试。行至一田埂时,被一老农拦住去路,他笑呵呵地说:“两位秀才,我出一个对子,你们能对上,就让你们过去。倘若对不上,就别怪我老夫不客气!”
方朱两人相视一笑,说:“老人请讲。”说着,老农手捧一把稻秧,高声吟道:“稻草系秧——父抱子。”朱仕禄沉吟半饷,用眼求助方苞。只见方苞手指向田埂上的一个竹篮,朱仕禄转眼望去,那竹篮里还装满了春笋,他猛然醒悟,脱口而出:“竹篮提笋——母怀儿。”
又行,至一草屋前,那朱仕禄甚感口渴,遂向草屋前一磨粉的妇人施礼,说他们是赴京赶考的秀才,想讨口水喝。
那妇人瞟了他两一眼,说:“哦,赴京赶考的秀才?想喝水,那好,我出一个对子给你们对对,对得上,有水喝,对不上,不仅没水喝,还得回去攻读几年!”说着一边转动石磨,一边说出上联:“磨大眼小,齿轮轮,吞粗出细。”
这下,把方朱两人都难住了。两人在草房前席地而坐,苦思冥想,久久对不上。不由那妇人一阵阵“嗤嗤”发笑。
蓦地,方苞发现草屋檐下挂着一杆秤,灵机一动,说:“有了!”他站起身,高声吟道:“秤直钩弯,星朗朗,知轻识重。”
那妇人连忙端出热茶,说:“好,对得好!这位先生还有些才学,请喝茶吧。”
(14)文学趣联(二)
傍晚,他俩行至一大庄园,只听里面传出锣鼓阵阵,管弦声声,朱仕禄聆听片刻,对方苞说:“这家死人了,奏的音乐叫‘断思弦’。这是留传在我们古松滋一带的哀乐。”为了借宿,两人无奈地进了庄园。一打听,这家儿子儿媳新婚之夜先后寻了短见。道士们正在为死者做超度。两位新人怎么会在新婚之夜这大好日子去找死呢?方朱两人正想进一步询问,这家老庄主迎上前来,听说来的是进京赶考
的秀才,他老泪纵横地述说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这家媳妇是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儿子也有些文才。新婚之夜,为了增加乐趣,儿媳指着一盏小菜油灯,出了一个对子的上联,要新郎对出下联才让他进洞房。那上联是——“白蛇过海,头顶一轮明月”。
那知这上联是个绝句,那新郎在门外苦思冥想,一夜到天光都对不出下联。他羞愧万分,在门前自缢身亡。女子见丈夫如此,悔恨难言,也寻了短见。老庄主哭拜着说:“两位秀才文才高深,知识渊博,请帮助联成次对,好让孩子们地下冥目!”
方苞想:这二人死得可惜,倘联不成此对,不仅会贻笑如于此,更枉读十年寒窗,何谈赴京应试呢!于是,他一口答应下来。
是晚,他俩就在新房内歇息。凝视着那盏点着白灯芯草的菜油灯,他俩来回踱步,绞尽脑汁,硬是对不出下联。眼看五更将至,天色微明,那朱仕禄两眼通红,困乏不堪,往床后一靠说:“算了,实在是对不上了,我们睡吧。”不想“哗嚓”一声,他的后背碰掉了床后墙上挂着
的一杆大秤,方苞连忙拾起,捧到灯盏前,沉思良久。忽然,他高兴得手舞足蹈,连连高呼“有了有了!又是出在秤上,这可是一杆大秤!”
朱仕禄一骨碌爬起身,连连问:“怎讲怎讲?”只听方苞高声吟道:“乌龙伏壁,声披万点金星。”朱仕禄连连击掌欢呼:“好句好句!”
第二天,老庄主带着二人,在他儿子媳妇坟前烧了这幅对联——白蛇过海,头顶一轮明月,乌龙伏壁,身披万点金星。以此祭奠九泉下的那对新人。那老庄主千恩万谢,好生款待,并赠奉银两,送二人上路。
(15)秀才与兵
故事讲完了,战友们的反映没有我预期那么热烈。他们脸上没有赞叹,享受,欣赏,敬佩等等这些我期待的表情。
怎么了?这些都是有文化的兵,是战士诗人,兴趣都哪里去了。“你讲完了?”有一位仿佛刚从梦中醒来,“讲完了。”我说。“不怎么的,文绉绉的,不提神。”说完他转身走了。这使我很沮丧,正想离开这个令我扫兴的场合,忽然,有人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讲得好!很有文学性。”一个很熟悉的浑厚的声音。我转身一看,是杨科长!他正从门外进来。我顿时心里一阵发热,鼻子有些发酸。不知怎的,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却很有些难过。“讲得不好,他们不感兴趣。”我说。杨科长笑着问:“呃,讲得是好嘛,我在门外听了好长时间。是你编的?”“不,是在家乡听人说的,给我印象很深。”“哦,说明你平时很注意积累,这是个好习惯。”科长说。
杨科长接着谆谆教诲: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包括文学创作。他说,你可以写些东西投投稿。只可惜我没记住他这句话,在部队期间没有投过一次稿.。
(16)归心似箭
我走在苏北的沙石公路上,心情舒畅,兴高彩烈,一种回家感觉油然而生。记得母亲说过,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学习班的生活虽然轻松自在,但毕竟是临时的,何况,整天搜肠枯肚,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我心里不情原,不塌实。总感觉是个没走正路的游子。现在好了,我可以回家了,回到我部队的家,过有规律的正常的军营生活,可以参加正常的军事训练,苦练杀敌本领了。我喜欢听连长洪亮的口令,他给人以振奋的不可抗拒的力量;我喜欢看指导员和蔼的脸膛,他给人以亲切温馨的亲人般的感觉;还有班长罗学友,他那兄长般的严厉,细心的体贴
关照既使我敬畏又使我眷恋。
我双手攥紧背包带,加快步伐。公路两旁的白杨树高高地直参云天,象“白杨礼赞”说的那样,绝不旁逸斜出,它们更象整齐的仪仗队,欢迎我的归来。不一会,那仪仗队被我抛到身后。老远,我听到古运河里拖驳“呜——呜——”的汽笛声,快到了!我们通信连的营房就在离运河不远的盐碱滩上。
营房里真静,十点多了,连队训练还没回来?连部门开着,我大喊报告。有人出来了,是副指导员,他一见是我,连忙把我敬礼的手拉下,紧紧握着,说:“哈,我们的文人回来了!欢迎欢迎!”
我当时一楞,怎么这么客气?我又不是客人。副指导员叫王发荣,我最早知道连首长的名字的就是他。他是从高炮66师抽调过来的骨干,到过越南,是抗美援越的英雄。在新兵连我就认识他,也非常崇拜他。没事总缠着他讲在越南的所见所闻。他讲的一些在越南他自己亲自经历的事,使我们非常好奇,也非常敬佩。有一个故事,使我们这些新兵蛋子差点笑掉大牙——
(17)越南阿公
他说,那一次,趁美国轰炸机暂停对河内轰炸的间隙,他和载波班长被批准出去为越南老百姓做好人好事。他背着小黑板,上面写着毛主席语录‘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载波班长背着理发箱。穿过椰子树林,他们来到越南人的居住地——一片矮小的茅草屋前。他刚把小黑板挂在槟榔树上,就围上来好多老人和小孩。载波班长打开理发箱,就开始招揽生意。
不一会儿,他就给几个小男孩理了光头。这时,一位越南阿公走到板凳前,示意要剃头。班长喜出望外,越南大人找他理发还是第一个。他让越南阿公坐下,把白围巾往那阿爹脖子上一围,就仔细地理起来。
替 越南人理发很简单,大人小孩只要剃光头就行。很快,黑头发刮掉了,老人露出白头皮。老人说:“海瓜!”班长一听“还刮”,就把剃头刀片了几下,又仔细把老人的头皮刮了一遍。那知解围巾时,那老人又高声说:“海瓜,海瓜!”班长一听纳闷了——怎么?难道这位越南老人头皮发痒,刮了两遍还不过瘾!于是,班长就把老人按下,又仔仔细细把老人的光头刮了一边。
这时,老人的头皮已被刮得通红,他呲牙裂嘴,大概感觉很疼。好不容易等班长刮完,老人连忙站起身,一边点头一边说:“海瓜,海——瓜!”这下班长更不懂了,已经刮了三边,这老人是怎么了?正想再把老人按下,那老人却一边解围巾,一边捂着头说:“海瓜海瓜海瓜!”弄得班长摸不着头脑。
幸好这时来了卫生员和炊事班的上士,他俩懂些越语。一问,才知那越南老人说‘海瓜海瓜’是‘好了好了’的意思,而载波班长听成了“还刮还刮!”卫生员把哭笑不得的老人拉过来一看,他头上已被刮出了血。卫生员仔细给老人涂了药膏才让他离开。这事让连队知道了,载波班长被狠狠批了一顿。
(18)如此乘汤
副指导员告诉我:连队支农去了,要到下午才能回来,叫我先到宿舍去,说我还在有线三班,睡老地方。那是靠篮球场的一排平房。我走进去,一切都是老样子,战友们整理的内务井井有条。床上的被子抹得象刀切的一样。茶缸摆得整整齐齐,毛巾水壶挂得一溜齐。一看就知道是个纪律严明,作风顽强,军事过硬的战斗集体。
我把背包丢在一个上铺上,那是我的床位 。睡在我底下的就是那个“飞机进入伙房”的河北篙城的兵。我记起来了,他叫马堂芬,个子不高,却很壮实,笑起来一口大白牙。在新兵连我就见识过他。第一次吃菜包子,他挤到饭桶前,用胯两边一摆,拉开架势,占领着有利地形,把他们河北兵的饭碗全装满还不算,又取下自己的棉帽,装了整整一帽子包子,可能是留待晚上吃。其实,我们安徽浙江上海的兵对吃面食无所谓,任凭他们去挤去抢。我记得马堂芬吃饱了就笑,笑得露出了大白牙。
我吃了一两个包子就觉着肚子不舒服,正想去汤桶捞点稠一些豆腐菜叶之类的东西吃,那知又被马堂芬抢先一步抓到勺子。他在汤桶里使劲捞来捞去,却一点稠的都没捞上。这时,老远看着的副指导员王发荣也不管不问,只是一个劲地笑。我见马堂芬捞不出油水,就止步不前,我可不想装一碗清水喝。
这时,副指导员向我走来。他见我愁眉苦脸不想乘汤的样子,一边笑,一边小声说:“怎么了?不想喝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方法。”我洗耳恭听,不觉笑出声来。原来,他告诉我的是——“勺子沉到底,轻轻向上提,上提不要慌,一慌就光汤。”他眨眨眼,假装诡秘地说:“你可要保秘啊。”
我用这个方法试了一遍,果然有效,我捞了一碗稠的!这使我更佩服副指导员,只可惜我在连队呆的时间总是不长,否则,他会教我好多部队生活经验,这里面肯定有比这还经典的。
(19)快乐军营(一)
连队没有回来,营房显得特空旷,操场没人,宿舍没人,厨房没人,厕所没人。只有副指导员在连部值班。我心里空落落的。象时刻想回家的游子,怀着急切与家人团聚的心情,可是,一
回到家,却没有一个可以嗑家常的人,母亲说过:金角栏,银角栏,不如家里柴角栏。连队虽然睡硬板铺,吃大锅饭,但毕竟是战士的家。。忽然,一阵猪叫声从此猪圈传来。我跑去一
看,原来一 只半泼架子猪正饿得嗷嗷直叫。一边叫一边啃立在圈子里一根碗口粗的木杆,那上面挂了一 个带罩的防水灯泡。我赶忙去炊事班,在案板底下找了些烂菜帮子,丢进圈子里,那猪吭吃吭吃地吃起来,才止住了叫唤。猪圈旁边有个浅水塘,我又打了些水把猪圈冲了一遍。
终于,连队回来了。顿时,营房热闹起来,虽然夕阳西下,暮霭中,一切又显得生机勃勃,气象盎然。只是,战友们一个个浑身泥浆,显得有些疲惫。我看到班长了,他伟岸的身躯在队列里特别醒目。“日小妈!搞什么旱改水?我在家时就试过,根本行不通!”班长操着苏北口音说。见我出现在他面前,“哦,你回来了。你说说,在板结的盐碱地上能栽稳稻秧吗?你们家乡是产稻区,有见过这样栽水稻的吗?你看看我的战士,一个个手指都肿了!”
我深感内疚,战友们在泥水里,在操场上摸爬滚打,我却养尊处优。我赶紧给大家打水递毛巾,以减轻我的负罪感。尽管这样,战友看我的眼神还是有些异样,我感到脸红耳热,浑身不自在。
晚饭前,指导员在焕然一新的队列前说:“同志们,我们连的文化教员郭文凤同志回来了,晚饭后,需要学习的人在连队活动室听他讲课。”我心里好笑,指导员又封了我一个头衔——这以前我已是连队革命士兵委员会副主任和连队团支部宣传委员。不过,我很愿意作这个文化教员,毛主席说过:没有文化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我总算可以为连队做点实在事了。
我老早就在活动室作准备,今天,我想给大家讲怎样写信。不一会儿,同志们陆陆续续来了,大多数是文盲。我正想开始,只见我们班长带着一班人全来了。我知到,我们班大多数人是文盲,班长斗大的字认识不了一筐。他们端坐在小帆布凳上,静悄悄地听我讲课。
(20)快乐军营(二)
那时,写信是当兵的跟家里联系的唯一方法,所以让文盲战士认一些家常用字是当务之急。我一边教他们识字,一边教他们写信——称呼顶格,问好靠后,写完内容,怎样落款。当场,就有人围着乒乓球桌写起来。我看着这些在家拿锄头修理地球,现在扛枪保卫祖国的战友拿起笔来是那样苯拙,不由得想起我的母亲,是她含辛茹苦,帮人洗衣服,供我上学。从小学到高中,母亲整天操劳,没过一天好日子。我是我家祖辈第一个高中生,我觉得我在部队更要好好干,不能辜负她老人家的期望。课堂里有些乱哄哄的了,有些人把写好的信拿给我看,我发现他们的写的东西全部没有打标点符号。于是我向他们讲起有关标点符号的一个笑话——
从前有一个不识字的土财主,为了让他的儿子有出息,请来先生专门教书。哪知他儿子是个小苯蛋,一年下来能认几个字,就是不会用标点符号。过年时,为了图吉利,老财主叫先生在红纸上写些祝福的话以便话贴在墙上。先生写道:今年好霉气少不得打官司猪崽大似象老鼠死干净。正确的意思是:今年好,霉气少,不得打官司,猪崽大似象,老鼠死干净!这事理所当然交给他儿子干。哪知那小笨蛋打上标点符号贴在墙上却变成:今年好霉气,少不得打官司,猪崽大似象老鼠,死干净!这话一直贴在墙上,直到五月端阳家里来了一个客人,他笑着念给老财主听,直把老财主气得七窍生烟,他把他儿子狠狠揍了一顿。
那客人见这一家老小两个都是苯蛋,就赖在他家不走了。阴雨连绵,扣鼻屎壳当盐的老财主不好当面赶客人走,就又叫先生写了一句话:落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意思是:落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那儿子自作聪明,打上标点符号贴在墙上却成了:落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他还以为符合他老子的意思。只弄得老财主哭笑不得。
战友们笑了,笑声中,他们学习更认真了。
(21)支农小曲
黎明,唤醒我们的不是那习惯的起床号声,而是一阵急促哨声。连队集合出发,到三十里外的小刘庄支农。一路上,我心情特舒畅,嘴里哼着——“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这是拉练后我第一次跟随连队集体行动,所以很兴奋。
太阳刚刚从地平线露头,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原来这里正在搞水改旱,要在苏北大平原上推广种水稻。部队要积极配合,大力支援。我们用大锹深翻盐碱土,然后垒起田埂,抽水灌田。这里的土不象我们家乡的泥土,没有一点粘性,灌水的农田如果不及时插秧,就会很快板结。
每次平整水田,都是班长在前面拉钉耙,钉耙上还站一个人。班长叫我在后面扶把,这是最轻巧的活。班长的肩上已经红肿破皮了,他高大的身子几乎成九十度。好几次,我们要换他,都被他拒绝了。一边拉,他还一边唱起苏北小调来——“走上前别的咱不讲,把我连的好人好事唱一唱那呀呼海——”我知道班长的脾气,最重最难最苦最脏的事他都是要自己亲自干的。步行拉练时,我们有线兵每个人要背四拐线上路。我刚开始有些吃力,班长总是从我背包上拿走两拐,放到他背上,从后面都看不见他的后脑勺了。一天行军下来,我的脚板总是起了好多血泡,班长总是从老乡那里讨来热水,让我泡脚,他拿出针线包,把针放在蜡烛火上烧一下,然后把我的脚泡一个个挑破。每当这时,我只要有稍微点不愿意,他就拉下脸,说:“这是命令!”其实,这时班长也很累,我心里非常清楚。
中饭吃的是我们自带的馒头,喝的是水壶的水。那水已经很凉了,我勉强吃了点。就躺在草地上闭眼休息。“起来起来!喝点大榴糊涂。”我起身一看,班长不知从哪里端来一大碗玉米面糊,热呼呼的。“快喝,我这是用馒头换来的。”
下午,我干活很有劲,那玉米糊是甜的,甜进了我的心坎。马堂芬他们河北的兵插秧真好笑——在水田里,他们一边插,一边朝前挪步,把插的秧纷纷踩倒——。我告诉他们,要一边插,一边倒退着挪步。忽然,班长在田那头大声喊叫:“快过来——”我们跑去一看,原来刚垒的田埂决了一个一米多宽的口子,班长正横着躺在水里,用身体挡住流水。我看着流水从班长红肿破皮的肩部淌过,他没有皱一下眉头——那可是盐碱水呀!不知何故,我鼻子有些发酸。我们赶紧铲土,把决口堵好。班长爬起身,一边拧湿裤子,一边说:“日小妈,这水还真凉快!”
(22)双喜临门
晚上,我找班长谈心,我问;“班长,你既然晓得这样种水稻是徒劳,为什么还要这么吃苦干?”班长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班长是好兵,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好兵难道就得将错就错,难道这就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作无谓牺牲。我很迷茫。班长告诉我:支工,支农,支左是新时期解放军的主要任务。他告诉我,在通讯连我的文化最高,为什么把我放到最苦的有线排?这是组织在锻炼我考验我。“你一定要经得起考验。”我知道班长是连队党支部的组织委员,我相信班长的话。
第二天是星期天,刚吃过早饭,连队的通讯员就叫我到连部去。我走进连队会议室,只见杨科长正跟连长指导员说些什么,见我来了,指导员连长走了。科长叫我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郭文凤,现在部队象你这样有文化的兵不多,我听接兵的甘副团长说,你的手风琴拉得不错。你一定要珍惜,时刻严格要求自己,改造世界观要坚持到底,学习毛泽东思想要贯彻始终。”他指着桌上的一摞书说,“你在连队的工作可能有些变动,你将有时间,这些有关文艺书你给我好好看看。”我翻了一下,有《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谈话纪要》,《演革命样板戏,做革命接班人》,《工农兵占领文艺舞台》,《丰富部队的文化生活》《深入基层,自编自演》等,还有一本,《红灯记》剧本。我一时不明白杨科长的用意,只得象班长那样,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下午,我和副指导员在篮球场打篮球,打着打着,他忽然把篮球抱在怀里,叫我过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附在我耳边说,“你马上要双喜临门!”我愕然,心里忐忑不安,我知道,有一件事正在围绕我悄悄进行。
(23)人生轨迹(一)
人生的轨迹是不可预见的,客观的外力时刻可能改变它的方向。不象在宇宙中,那流星,那陨石不受外力的作用,延着它轨迹的方向始终不变,直至与别的星体撞击出灿烂的火花而辉煌!我人生第一道轨迹的方向就是那位甘副团长改变的。要不,我还在学校,在黑板前与我的学生们共同探讨人生其他的轨迹。
那是在欢迎接兵部队的晚会上,我们县“三代会”文艺宣传队为亲人解放军演出。最精彩的照例是我们宣传队的金嗓子——侯丽娜的独唱,照例是我的手风琴伴奏。看着台下整齐端坐着的解放军战士,侯丽娜和我都很羡慕,侯丽娜说:“我们要是也能当上解放军,那真是——”她没有说出那真是什么。
演出时,她的嗓子特亮特甜。“见了你们格外亲”一曲下来,底下的掌声经久不息,她又连着唱了“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北风吹”。一好要俩好,船好要桨好,我的伴奏也格外有激情。那些熟练的旋律带着手风琴特有的音色,似山泉从我手指飞舞的键盘溅起,加上左手小三和旋的配合,是那样清脆悦耳。我感觉我从来没有拉得这么好过。
演出结束,首长接见。在“大海航行靠舵手”的谢幕曲中,一位矮墩墩的部队首长跟着县领导一起上台,跟大家一一握手。我发现这位首长只有一只胳臂,另一只是空袖子,袖管轻飘飘的。他轻轻拍着侯丽娜的头大大咧咧地说:“好好!小丫头,唱得好!”
“感谢首长鼓励!”侯丽娜抿嘴笑,脸上现出两酒窝。
“别谦虚嘛,你唱得太棒了!打个比方,这叫什么来着?叫光屁股坐板凳——有板有眼!”
“首长,您,您真风趣。”侯丽娜恭唯地说。要是平时其他人跟她说那种话,她早就板脸了。
“叫啥名字?多大了?想当兵不?”
“我叫侯丽娜,十八岁了,想当兵!首长,您们部队也招女兵?”
(24)人生轨迹(二)
那位首长爽朗地说:“招!怎么不招?招女文艺兵,女卫生兵嘛。”
“我——我怕不合格。”侯丽娜忽闪着大眼睛说。
“咋的啦?家里是地富反坏右?”
“不,是亲戚里有------”
“嗨,只要不是直系亲属,我说行就行!”
那首长就是甘副团长,当时他还是营长。他走到我跟前,一拳头擂在我左膀上,问:“小白脸,叫啥名字?你的琴拉得不错嘛。家里什么成份?”
“贫农。”我回答说。
“好!赶明儿填个表,体检一下,我也把你带走!”
我喜出望外,正想当兵打仗呢!看样子机会来了。只可惜侯丽娜因为舅母是资本家成份,没有当成兵。
想不到甘副团长把我当兵前的情况告诉了杨科长.。
(25)岗哨奇遇(一)
古运河北岸的一个高地上,耸立着一座高高的水塔,象一位巨人俯瞰着运河两旁辽阔平原,关注着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人们。从运河抽水到高地的蓄水池,通过净化再送上水塔。这巨人就又象一位伟大的母亲,用淘淘不尽的乳汁哺育古城泗阳的人们和他们的子弟兵。
我接到的新任务就是守卫水塔和蓄水池,严防阶级敌人的破坏和放毒。这个任务理所当然属于我们有线三班。这任务听起来很重要,实际上是相当轻松的。水塔底层打地铺可睡四个人,我们班八人分两拨在这里站哨。白天我更轻松,我把杨科长给的书全背过来,有空就看。这大概是杨科长跟连队有意安排的。
水塔下,蓄水池旁有一个木岗亭,这就是我们站岗放哨的地方。这一片‘军事禁区’是用铁丝网围起来的。仲夏季节,无名的藤蔓爬上铁丝网,郁郁葱葱,形成一道绿色的屏障。
这天中午,是马堂芬的岗,我和班长在水塔底下的地铺上休息。班长已呼呼入睡了,尽管他一开始对这任务有情绪,但他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节奏。反而是我,总睡不着。加上副指导员说的‘双喜临门’的话,一直在我脑子里打滚——副指导员是不会乱说话的,更不会拿我开心。我在想:组织上是不是要重点培养我入党提干?这两件事通常被当兵的称为‘双喜临门’。
我正在辗转反侧,忽然,马堂芬走进来,神情紧张地说;“有情况!”
我示意他小点声,免得惊动班长。可他就是不听;“班长!快起来,有情况!”他还是推醒了班长。
(26)岗哨奇遇(二)
班长象更本就没有睡着,说时迟,那时快,他一骨碌就翻起身,问:“什么情况?”马堂芬指着不远处铁丝网外一低洼处说:“铁丝网外有人在活动!”班长果断地说:“你留在哨亭继续观察。郭文凤跟我来!”
我和班长猫着腰,快速跑过一片菜地,埋伏在铁丝网下的一片深草丛中,仔细观察外面的动静。
铁丝网外的一片向阳的坡地上草木丛生,一棵低矮的垂柳树荫里,隐隐约约传来轻轻的话语声——
“你个死尸,回家了也不告诉一声。”这是一个女的声音。
“告诉谁呀?你父母嫌我家穷,我又不能写信去你家。”这是一个男的声音。
“你说,你当这几年兵,落了个嘛?不就是穿回了一身这个——”
“这个怎么啦?一般人想穿还穿不上呢!”
“这有屁用!又不是四个口袋。”
“个个都当官,那不成了光杆司令啦!铁打的营盘要,流水兵也不能少。”
“就你会耍嘴皮子——”一阵轻轻的捶打声和杂草被压倒的沙沙声后,就再没有大的声响。
一会儿,只听“晤晤——你要死!”女的嗔怪声。
“你怕?”
“不,我不------”
“那我们生米煮成熟饭,看你爸妈不把你给我!”
“就怕你将来变心。”
“你要我发誓——我要是变心,就天打,晤——”很显然,男的嘴被捂着了。
我跟班长对了一下眼神,只见班长冲我诡秘地笑笑,然后把食指竖在嘴边,示意我不要出声。我隐隐约约感觉外面不是什么好事,正想看个仔细,只听一阵‘悉悉索索’声音过后,那柳荫下忽然有两个白条条的身子在忽明忽暗地闪现着。接着又传来女人轻微的呻吟和男人粗重的喘气声。正在这时,我的衣角被班长狠狠拽了一下,他说声“撤退!”就拉着我的手就往回跑!
(27)岗哨奇遇(三)
刚跑到岗亭边,马堂芬就问:“班长,是什么人?在那干嘛?”
“是好人,在那干坏事。”班长平静地说。
“操他奶奶的,我去把他们抓来!”马堂芬做了一个‘预备用枪’的姿势。
“你咋咋呼呼干什么?人家在煮饭,关你屁事!”
马堂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露出大白牙,笑着问:“班长,你说,这煮饭跑到野地里来干嘛?”
班长笑着看了我一眼,对马堂芬说:“你在炊事班干过,只准你拉练时野炊,就不准人家野炊啦?”
马堂芬更是莫名其妙,用询求的目光看着我,我说:“班长叫别管你就别管呗。”
“不仅现在不要管,下次他们来了你们也不要管——只要他们不进我们的铁丝网。”
回到水塔地铺上,班长边躺下边说:“当兵的真是,旱,旱得要死,涝,又涝在一块。哦——郭文凤,你没有结婚,你体会不出。”班长是去年回家探亲结婚的,回来时还带给我两个熟的红壳鸡蛋,至今我还记得那苏北土鸡蛋的味道。
我问班长:“班长,当兵的怎么会又旱又涝呢?”
班长没有回答,我转脸望去,只见他又呼呼睡着了。
(28)岗哨奇遇(四)
看水塔的任务枯躁无味,我闲时就看书。班长和马堂芬闲时就整理菜园——铁丝网内一大片空地早被开恳出来栽上了苤蓝。苏北盐硷地上种别的蔬菜不大行,种苤蓝却非上常合适。眼看那些苤蓝一棵长得壮壮的,有些已有拳头大小了。“日小妈,赶明儿背几筐回连队,看不把连长给乐的------”每当班长给苤蓝锄草施肥时,总时不时露出一脸笑容,仿佛那苤蓝是他的宝贝疙瘩。那马堂芬也露出大白牙凑热闹:“班长,赶明儿俺退伍带些种子回俺老家,绿葱葱地种他奶奶的一片,让那些姑娘媳妇看着眼馋,一个个说;‘唷——俺们堂芬在部队还真学了拿手活回村啦!’”他一边说,一边还学着女人的动作。班长一拳擂在马堂芬胸前:“看把你给美的!”马堂芬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呲着大白牙憨笑。
我听见打闹声,跑出来看热闹,班长就挥着手说:“不关你的事,快回去看你的书去!”每当这时,我心里就烦——我总觉得这种‘看书’的特权使得我和战友们之间拉开了距离。
这天中午,轮到我的岗,班长他们在水塔里睡觉。老在岗亭里站着,实在枯燥,我背着枪走出去,开始在蓄水池四周巡逻。
最近,收到家里来信,说有我们部队两个干部到我的乡下的老家——郭家老屋走访调查,就我父亲的事作了好多记录。听母亲说,我父亲在大军过江前被国*党抓壮丁去了江南,以后就一直杳无音信,肯定已经死于战乱了。我是遗腹生,我母亲背着我进城帮人洗衣度日。可是,这次调查,有人说我父亲没有死,随国*党大部队到台湾去了!这可是晴天劈雳,是非同小可的特大奇闻!要真是这样,我就是有港台关系的人,我这个兵还当得成吗!?椐乡下老家人说,他们问那两个调查的干部:文凤是不是在部队犯了错误,那两个干部说:不是不是!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为郭文凤同志好,使他在部队能进步得更快。
(29)岗哨奇遇(五)
按当时的说法,我所想的这些事都是“私”字在作怪,要斗“私”字一闪念。我赶紧摆脱那些我自己决定不了的念头,听天由命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是母亲说过的话。我放正心态,继续巡逻起来。
四周很平静,风儿轻轻吹。脑子里只要没有杂念,心情就格外好。我不禁轻轻哼起来:“深夜花园里显得更宁静,只有风儿在轻轻地唱……”这首‘莫斯科近郊的晚上’手风琴拉起来很好听,只可惜没有琴,只可惜是在执勤,不然,我真想把这‘小资产阶级情调’好好渲泄一番。
蓦地,我发现不远处的绿色的铁丝网屏障在轻轻地抖动,心想:莫非班长说的搞‘野炊’的人又来啦。班长说话有时真幽默,虽然他文化不高。管他呢,只要他不进来,随他们‘生米煮成熟饭’吧。我若无其事的继续溜达,不想那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我不得不隐蔽起来,仔细观察——呃,不对呀,怎么是两个小孩?又瘦又黑,一男一女,一前一后,钻进了铁丝网!这下我可不得不管啦!
只见他们象土拨鼠一样,在地沟里快速爬行,那动作比我们当兵的匍匐前进还利索。我正在好笑,那两个'土拨鼠'却爬上苤蓝地里,每人敏捷地拔起五六棵苤蓝,又快速沿地沟往回爬行,很快,他们钻出了铁丝网。我以为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哪知,这两只‘土拨鼠’很快就赶回来,把他们那高超的‘伎俩’又重演了一遍。
这可太猖狂了!我快速潜行,在铁丝网洞口堵去了他们的退路!
(30)岗哨奇遇(六)
这下我完全看清了——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孩。他(她)们被我的架势吓住了。女孩八九岁的样子,她惊恐地眨巴着大眼睛用身体护卫着小男孩,那小男孩顶多五六岁,嘴里还不停咀嚼着带泥的苤蓝。我很生气地厉声说:“你们是哪里来的小偷?这里是部队的菜地,这地方是不许任何人进来的,你们知道吗?是谁叫你们来的?你们这是破坏行为知道吗?!”
女孩不出声,还是望着我,眨巴着大眼。男孩躲在后面,依旧在啃着他的苤蓝。看样子是两个小无赖,我得治治他(她)们!“你去,把你们偷的苤蓝拿回来!再给我一棵棵栽上!”我指着女孩说。女孩望望菜地——那里被拔的地方只剩好多小土坑。
“叔、叔,解放军叔叔,还、还能栽活吗?”女孩终于开口讲话了。
“不管活不活,你赶快去把它拿来栽上!”
女孩十分不情愿慢慢挪开了步,那小男孩在后面拽着她的衣服说:“姐,我怕……”女孩就想拉着男孩的手一块走。我怕他(她)俩一去不回头,就指着小男孩说:“你留下,别想都溜了!”
女孩从铁丝网洞爬出去,过了一会,她又钻进来了,带回来一柳条筐连根拔起的苤蓝。我不由得一阵阵心疼——再过半把个月,这菜就可以收获了,到那时肯定有一两斤左右。
在我的逼迫下,那女孩在慢慢的栽那些刚刚被拔出的嫩苤蓝。我见她动作太慢,就推着小男孩说;“你也去!”不想那小男孩不仅不去,反而从地下抓起一把土,向我身上摔来!这下我真的生气了,“好你个小兔崽子!偷东西还耍无赖!”我把那装苤蓝的柳条筐拿起来,狠狠朝地下一摔,又用力踩上一脚,那柳条筐被我踩扁了!
这下可彻底把小姐弟俩激怒了!他(她)俩一踊而上,揪着我不放,又哭又闹:“赔,赔!赔筐子!赔我们新的!”
(31)岗哨奇遇(七)
正在这时,班长从水塔里出来了。他睡眼朦胧,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不高兴地说;“郭文凤,是谁在咋咋呼呼?!”我把前后经过向班长一说,本以为班长会表扬我一番。不料他顿时一脸乌云,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扯鸡巴、鸟、鸟啊鸟蛋!这、这俩、啊俩小孩是坏人?!”我知道,班长一激动就结巴。可是,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却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见他蹲下身,把苤蓝一一拾起,装进那个被我踩扁的柳条筐里,把两个小孩拉到自己身边,用蒲扇般的大手轻轻擦掉他(她)们脸上脏兮兮的泪水,说;“这个叔叔是新兵蛋子,他不懂事。你们别生气,把这些苤蓝拿回去吃吧!”
班长小心翼翼扒开铁丝网,让俩小孩一一钻出去:“那筐子要不能用,赶明儿我给你们编一个。”临走,还补了一句。
一上午,班长闷闷不乐不理睬我。直到回连队吃中饭,班长捧着饭碗,久久不动筷子,才对我说了一句:“今天的事不怪你,你不知道,我们苏北的老老小小这些年过的啥日子?唉……”
我仿佛明白了班长一点心思,的确,那两个小孩瘦巴拉几,一脸菜青色,一看就营养不良。要不是饿得慌,是不会钻部队的铁丝网的。我不由得又想起班长的另一件令人不能理解的事——他从泔水缸里捞别人丢弃的馒头吃!
(32) 军营趣事(一)
那天早饭,我指挥连队刚唱完歌——那时部队每次吃饭前都要唱歌的,记得当时吃早饭唱得最多的是毛主席语录歌《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
全班战士围拢在一圈蹲着,默默地吃着馒头稀饭和一小盘咸菜——有人说毛主席说过:吃咸菜大有希望。不知我们伟大的领袖真的说过此话没有?反正我们都低头吃得津津有味。
忽然,头顶上响起了班长的略带结巴的苏北口音:“同、同志们,你们看、看——”他手上拿着三四个带着油腻馒头,“这些馒头啊能、能不能吃?我这是从、那个那个猪食桶里捡的!这东西过去、解放前只有、只有地主老财能吃上!可、可是,有人就把它、这么好的东西丢进那里面!同志们,你们看这是不是浪费!反正,不能浪费这么好的东西。”说完,他大口大口地把那馒头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蹲在我身边,“日小妈!准是那些南方兵!”他骂人不口吃。
“班长,你这样做,不怕有人说你……”我不敢说下去。
“说我什么?”班子脸红脖子粗。
“说……”我知道自己要惹祸。
“有、有话就说,有、有屁就放!今天你不把、把话啊说、说完,晚上开班会你小心!”
“说你出风头!”我豁出去了!
“出风头!?你、你也出个给、给我看看!”说着,他把那从猪食桶捡来的馒头摁一个在我碗里,你也出个风头给我看看!贪污和浪费是极大地犯罪!这是毛主席说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硬着头皮把那馒头吃了。不吃不行,班长在旁边监视着,否则,晚上没有好日子过。我自认倒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