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战士们冒着炮火将成汉忠和三名战士从土里刨出来,三名战士拂掉身上的尘土,眨眨眼睛,没有受伤,再看他们的连长,浑身血肉模糊,昏迷不醒。
指导员扭头大声喊道:“卫生员!卫生员!”
卫生员跳过几个弹坑,跑过来,先摸成汉忠的鼻孔:“还活着,快,担架!”
成汉忠被抬上了抬架,以最快的速度往回飞奔,直接送往纵队野战医院。
5师师长钟伟的电话比担架先一步到了医院,以命令的口吻对院长说:“我的一个兵,是战斗英雄,你们要不惜代价救活他,否则我一把火烧了你们破医院!”
面对如此野蛮的首长,医院院长哭笑不得,谁都知道钟师长性情中人,说得出就做得出,赶忙承诺:竭尽全力抢救伤员。其实对每一位从战场上抬下来的伤员,医院何偿不是全力以赴地抢救!医生们等成汉忠送到,剥掉血迹斑斑的军装,进行全身消毒,发现成汉忠身上有十七处伤,全部为炸弹碎片,其中有三处嵌进肉深层,最让医生怵手的是一块弹片镶剌进腰椎骨,弄不好就得瘫痪,医生不敢手术,请示院长。院长特地请来野司后勤医院最棒的日本外科医生来做手术,无论有没有钟师长的命令,院长都要救活这位战斗英雄。
手术很顺利,那些布满全身的伤大都是浅层外伤,消毒后敷药包扎,那三处弹片经手术取出缝合伤口,也不会危及生命,只是插入腰椎的那块碎片,必须小心奕奕取出,不能伤着神经。给他涂上消炎药后,全身包扎得像个大粽子,抬到临时特护病房,成汉忠仍然昏迷不醒,生命迹象稳定,医生说基本上脱离了危险。
战后,团长、政委和2营、4连的干部战士走马灯似地到战地医院探望,送来成堆的缴获美式罐头、饼干、奶粉等,特别是那三个战士,看到连长紧闭双目,一动也不动,全身都是绷带,哭成了泪人一般。不久师长钟伟、政委石瑛亲自到医院探望,院长惊诧不己,5师在全东北野战军名气大得惊人,是有名的虎狼之师,一般战士可以不知道纵队司令政委,却不能不知道5师钟师长,这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将军大名早就扬威军内外,有关他的传说每天都有一个版本,他能亲自来看望手下一名连长,充分说明这个小连长有过人之处,不然怎么会让全军有名的“战神”牵挂欣赏呢?谁知钟师长看到部下一直昏迷状,勃然大怒:“怎么搞的,你不是说救活了,怎么还不能睁眼睛!”
院长连忙解释:“师长,您息怒,成连长是被炮弹震昏,大脑受到震撼,要清醒也得三天以上。”
“三天之后,要是再醒不来,我就拿你试问!”钟伟丢下了句话,扬长而去。
三天之后成汉忠苏醒,一直守在病床前的护士发现他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箭一般冲出临时病房,去向院长和主治医生报喜,院长马上安排人给成汉忠补充营养液,喂食一小碗稀粥。院长这次接到的不是钟伟师长的电话,而是纵队刘司令员的电话,询问成汉忠的伤情,让院长激动不己,恨不得自己就是伤员,能让如此众多的首长关心,真是幸福。
成汉忠的伤不算太重,内脏基本没有受损,长时间昏迷只是震荡所致,取出所有的弹片后,主要是怕受染,造成破伤风,故而全身包扎,看上去特别吓人。医生倒直言不讳,人是救活了,能不能站起来就要看运气,腰椎骨如果恢复不好,会让人一辈子瘫在床上。野战医院每天要处理从战场上抬下来,不可能让重伤员长期呆在临时野战医院,所有的重伤员都需安排转送到哈尔滨、牡丹江、齐齐哈尔等后方医院,哪里医疗条件较好,在那养伤能得到较好的治疗。成汉忠和二十多位重伤号被抬上汽车,送往火车站。
这一带为国统区,距离敌东北大本营沈阳也只有一百多公里,敌我双方在此激烈交战,形成犬牙交错的势态,既有我军活动,也有敌人出没,敌情十分复杂,常有小股敌人袭扰我后勤医疗分队,护送二十多名重伤号任务由一个班的战士执行,分乘五辆大卡车,出发不久,就被敌飞机侦察获悉,飞行员对那面巨大的红“+”字旗帜视而不见,投掷了几枚炸弹,也不管炸不炸中,就飞回去报告了。
伤员车队遭遇空袭,护送的班长用无线电台向医院保卫部门报告,院长紧急向纵队参谋长求助,纵队从警卫营派出一个连,跑步前往遭空袭地点。
敌机的轰炸只在路面上添了几个弹坑,除了道路颠簸发后,车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于是护送的班长下令车队加快速度,继续前进。
行至一片开阔地晨,突然前面有路障拦路,班长停下车,叫下几名战士抬开几根大圆木,正要上路时,一百多人从雪地里一跃而起,全部披着白色的披风,手里卡宾枪朝汽车疯狂射击,好几个战士中弹倒下,班长见状,跳上车,一踩油门,加大马力,冲了过去。但第二辆车在慌乱之中,一头撞上了木头,车子熄了火,后面的车子也不得不停下,埋仗的国军一拥而上,对着驾驶室就是一阵乱射,将所有的护送战士全部杀害,掀起卡车后面的布篷,探头一看,全是伤员,领头的军官骂了声:“***,真晦气,老子还以为运送的粮食哩,这些伤兵有什么用!空军又在虚报战功。”
一个军衔较低的军官来请示:“这些伤兵怎么处理?”
“抓回去你不嫌麻烦?哪有粮食喂他们!连汽车一起炸了。”军官下达命令,扭头就走,上到山岗,听到身后几声手雷爆炸声,回转身来,四辆大卡车燃起了冲天的浓烟,又指挥说:“好了,快撤,一会共军就会派人来收尸。”
警卫连赶到时,己经是二个时晨后,快到下午了,见到的情景惨不忍睹,但见四辆被烧焦的汽车只剩下黑乎乎的钢架,几十具尸体烧得碳人一般,尤其是那些死在车厢里的伤员,显然是经过痛苦的挣扎,死状非常惨,己经分不清是谁,部队立刻展开搜索,除了路边几具牺牲的解放军战士还能辩别外,再无任何痕迹,经与火车站联系,只有一辆军车二名战士、五名伤员冲出来幸免于难,警卫连决定先掩埋烈士遗体,插上标记,回纵队报告。
此次遭伏击,十六名重伤员,八名扩送的人员壮烈牺牲,医院严格核对牺牲人员的身份,向上级如实报告,又向伤员所在部门通报了牺牲人员的姓名职务。
消息传到13团2营4连,几乎所有的指战员都不敢相信,连长没有死在敌人的枪炮中,却牺牲在敌人的偷袭里,一片咽泣,义愤填膺,自发地对天鸣枪。团里召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团政委亲自撰写了追悼词,尽管组织上没有结论,为告慰烈士英灵,政委在请示绷队、师政治部同意后,承认了成]汉忠于1941年入伍,1944年入党,在新四军5师担任过连长的历史,并将悼词报纵队政治部备案,成汉忠的英雄事迹也写进了13团的军史。
但成汉忠没有死,又逃过了劫难。所有的重伤员中,他是腰椎损伤,除了不能直立,手脚都没有任何问题,就在一个矮个子敌兵爬上车,往里探头探脑望,扔进一颗冒着青烟手雷的那一瞬间,他一双钳子般有力的手掐住了矮个子敌兵的脖子,使劲往上一提,将那家伙扔进了车厢,自己借着惯性摔出车厢外,接着“轰”的一声响,车厢变成了一片火海,几名重伤员连同那个矮个子敌兵一起殉难,敌人炸了车,也不检查,只看到浓浓的黑烟和熊熊的火光,就慌不择路地逃走了。这也是有关部门核实人数,准确无误,坚持成汉忠牺牲的理由。
成汉忠站不起来,只能在公路上爬行,远离灼人的现场。
就在这时,一个农民赶着毛驴车路过,看到前方冒着火烟,以为前面又在打仗,犹豫着要不要往前走,突然发现路边的一个伤员,穿的解放军军服,二话不说,把他抱上毛驴车,用一个破毯子裹起来,成汉忠记得部队在东边作战,请老乡往东走,把自己送到部队。
往东是国统区,毛驴车往那边走,只要敌人拦下来一搜,就会有危险,老乡不想往哪边去,再说成汉忠一身解放军军装,在大路上招摇过市也极不方便,老乡建议明天再找部队,先回家换身老百姓的衣服,要不然,等伤养好了,自己去找部队岂不更好?
成汉忠一想也对,不能给老乡添麻烦,于是被小毛车驮进了一个小屯子,老乡对外称成汉忠是远房的一个兄弟,病倒在沈阳,回屯子养病。那个年代,没有人对一个患病的人感兴趣,除了远远地望子成龙一眼,没有人理会。屯子本来就不大,人口不多,十室九空,青壮年不是抓了壮丁,就是参加了解放军,妇女们为躲战祸都回了娘家。老乡救他动机也极为简单:是生命就会施救,不管是什么人,总不能看着在路边冻死而不管吧,再说老乡对解放军有感情,愿意为解放军做点事,既然把成汉忠接回了家,就要尽全力替成汉忠养好伤。
成汉忠非常感激这位善良的大哥,坚持要认他为大哥,知道了他姓严,孤身一人,媳妇和孩子死于国*党的飞机狂轰滥炸,弟弟参加了解放军,在南满5纵,听说当上了排长,有了这个背景,成汉忠觉得严大哥就是亲人。
从此成汉忠就地此住下来,每天躺在炕头上,给严大哥讲革命道理,讲新四军抗日的故事,渐渐地屯子里人听说严家住了一位解放军伤员,这可是屯子里的大事,都来探望。严大哥家穷,乡亲们就你家凑点,我家出点,有吃的就端来一碗。大姑娘小媳妇纳鞋底,做衣裳,给成汉忠全身换上了新行头,这让成汉忠特别感激,好几次都差点落泪,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成汉忠身上的外伤都好了,就是这腰板不争气,硬是不能支撑身体站立,他不愿意成天躺在炕上,感觉腰不是太疼,以为好得差不多,想挣扎着坐了起来,经过无数次的试验,终于能坐起来,但直立还不行,双脚一落地,就不听使唤,摔倒在地,他虽然极为顽强,摔倒了扶着炕沿再爬起来,练了几千次,总是不行,无法站立,急得他心烦意乱,满头大汗,恨不得抽自己一顿。严大哥看得心疼,跑到铁岭请来一位老中医,据说曾给伪满皇帝看过病,拿脉问诊后,老中医给成汉忠扎针灸,推拿按磨,校正脊椎神经,开了一个药方,还要成汉忠每天喝二两白酒,驱寒气,活血络。成汉忠从不饮酒,而且严大哥也无钱买酒,这不是给严大哥添乱吗?乡亲们知道后,凑钱打酒。成汉忠只好当药喝。经过老中医针灸治疗,背部常常发热,加上酒后燥热,终于有一天,两条腿牢牢地站立在地面上,那一瞬间,成汉忠几乎想大声地哭出来,有一种强烈的成就感,全屯为此一片欢呼。
看来这酒确实是个好东西,能疗伤救命,或许是精神上的缘故,成汉忠由被动治疗喝酒到主动饮酒,几乎快成了“麻木,”只要闻到酒香,就浑身是劲,没事就与严大哥对饮两盅。能下地之后,迫不急待地练习走路,想尽快回到部队去,老中医毫不客气地否决了他的想法,告诉他脊椎骨的伤最难治,必须静养一年才能运动,现在虽然你能下地走动,还不能适应行军打仗的要求,剧烈的动运会给裂开的骨头雪上加霜。
严大哥与成汉忠朝夕相处,有了感情,也舍不得他走,劝他养好伤再说。成汉忠不信这个邪,偷偷加大运动量,结果是腰胀痛疼,伸不直腰不说,连炕都下不来,看样子老中医说得没错,不把身体养好,真的难以再上战场,成汉忠这才打消了马上要找部队的念头。
能下地后,他闲不住,主动帮严大哥和乡亲们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好在东北的农村,农活不重,春天撒下种子,夏天降草,田间管理,到了秋天就该收割,时间也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冬天。
这期间,成汉忠帮助屯子组织起了民兵,并与周边屯子联合起来,找到了县委,成立了党支部。国军来过一次,转了一圈,遭到民兵袭扰,又走了,尔后听说在沈阳附近发生大规模的战斗。不久,屯子里开进了一队解放军,孩子们穿红戴绿,挥舞小旗前去迎接,成汉忠赶紧去打听,人家是7纵的部队,之于2纵在哪里,那位带兵的干部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沈阳就是2纵打下来的,东北全境己经解放,大军不久就要挥师入关。
成汉忠一听再也坐不住了,在严大哥的陪同下,来到法库县委,找到接待的同志,说明身份,希望县委能与部队联系上,开出一张介绍信,他即刻南下寻找部队。
县委早就知道在这一带组织民兵的解放军连长,寻找县委,建立党支部,开展土改,搞得轰轰烈烈,很爽快地答应了解情况后马上答复,请成汉忠在县委临时招待所里等待,县委派人与东北野战军留守司令部取得联系,留守司令部告之县委:东北野战军更名为国中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原2纵5师13团更名为39军116师346团,司令部把电话打到116师政治部,人家正在天津外围作战,政治部证实确有成汉忠其人,为全军有名的战斗英雄,一年前在一次战斗中英勇负伤,转运医院途中,被敌人袭击而牺牲。
县委又考察成汉忠在养伤期间的表现,老乡们一致认为这是一个好兵,屯党支部对成汉忠的评价好得不得了。而这时成汉忠住在招待所里无事,就到县委县政府帮忙,临时处理一些事务,显示出他独挡一面的工作能力,跟县委混得极熟,县委书记几次找他谈话,想把他留下来,在法库县工作,无奈成汉忠归心似箭,县委只好写出签定书开具工作介绍信,说明部队认定你己经牺牲,你需要自己去跟部队说明情况。
恰好法库县委抽出一批干部支援关内新解放区,成汉忠就与他们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