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暮,一丝丝的凉意,让成汉忠紧了紧衣襟,走在坎坷不平的稻田埂上,高一脚,低一脚,布鞋上全沾上了泥,慌不择路,惶恐不安。不时远处村落传来犬吠声,水田里到处都是蛤蟆的叫声,像是一曲大合唱,而成汉忠的肚子也加入到这个大合唱的行列,饿得咕咕直叫,眼冒金星。从昨天中午跳水,一口气游了十多里,爬上岸就往没人的地方奔跑,不敢回家,也不辩方向,浑身湿淋淋的,反正是离汉口越远越安全。不觉得二天过去,滴食未进,早就饥肠辘辘,无论是什么,只要是吃的,他都能一口吞下去。
这是什么地方,他不知道,到处都是炮楼、沟壕,不时传来几声凄历的枪响,让人毛内悚然,出了汉口,他不敢走渡口大道,身上也没一个铜板,只顾往北逃,不知不觉到了一片丘陵地带,再往前走,就是黑乎乎的山了,连绵不断。肚子饿得实在走不动了,有气无力,气喘吁吁,借着一弯新月,看到田边种有植物,也不知道地里长的是什么,拨出来就往嘴里塞,谁知又苦又涩,实在不能咽,吐了出来,又饿又累,他特别想家,想老娘,想弟弟妹妹们。他看了看四周,发现山脚下有几许灯光,打算摸进村子,讨碗水喝,讨碗饭吃。
在汉忠是在小时候随母亲讨饭从黄陂来到汉口,在平汉路外的三码头搭了个棚子住下,他排行老大,父亲眼瞎后一次落水而死,他自然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责,家里除了老娘,还有二个弟弟,二个妹妹,嗷嗷待哺,大妹给一个富人当童养媳,大弟在一家茶馆做学徒,汉忠十二岁就来到集稼嘴,今年也只有十六岁,却发育得人高马壮,特别强壮,在后湖学了几天武术,身手敏捷,腿脚麻利,人又机灵,原是应付码头小流氓们欺负,纠合一帮少年,在码头上捡煤核、扒渣滓,在汉江(被当地人称之为“小河”)摸鱼打虾,也爬上船偷点值钱的东西,换钱后供家用。后来跟着木生等码头工人,开始揽点活儿干,求人在码头洪帮立了个契约,成了码头扛包的苦力。
他走近一座像堡垒式的山寨前,寨门前有两个红色的灯笼,就如同鬼火一般闪动,门口还有两个背着枪的人,他不敢上前,却发现地里长有红薯,高兴得差点叫起来,红薯也称为苕,就是他的主粮,吃两个就能饱肚,他蹲下来就刨。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窜出几匹大狗,汪汪叫着扑了上来,成汉忠吓得一跳,差点被咬着,挥拳便打,恶狗信仗着狗众,凶狠地吼叫,吱牙咧嘴,围着他,就是不肯退去。成汉忠怕被人发现,抓起一块泥块往叫得最欢的一条狗头砸去。
那狗哀叫一声,夹减尾巴逃远了。成汉忠刚要歇口气,从寨子里出来几个持枪的人,其中为首一个人打着手电筒,往成汉忠身上乱照,喝问道:“喂!你是干什么的?”
成汉忠发现他们穿戴不像穷人,一个穿长褂,像个教书的先生,畜有一撮小胡子,面容和善;一个人穿着衬衫,像是军人,中规中矩;还有一个长满胡子,打扮得像个土匪,面容狰狞,瞪着牛眼,要吃人一般,看上去就不像好人。汉忠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才脱虎口,怎么又落狼窝。
大胡子大大咧咧,开口就骂:“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要找死呀,我们清风寨的苕你也敢来偷!还敢撵老子喂的狗!”
说着他卷起袖子就要打,被穿衬衫的那个人拦住:“老七,听胡参谋长的,别动粗,他还是个孩子。”
大胡子还有些不服气:“哼!孩子就不能当汉奸!我看他就是日本人的探子。”
长褂先生显得文静得多,挥挥手说:“把家伙收起来,小兄弟,你半夜三更跑到我们寨子干什么来了?”
“我饿了。”成汉忠可怜巴巴地说:“大叔,我有二天没吃东西了,能不能让我吃个苕,我给您干活,权当苕钱。”
大胡子忍不住问:“那你也不能偷,要不是参谋长拦得快,我他妈早就开耸报销了你!”
成汉忠满腹委屈地,愤愤地指着大黄狗说:“我又没惹它们,跑出来就冲我叫,还喂我,要不是我闪得快,早就被它们喂得血流。”
“哼!你不来偷苕,它们会咬你!”长褂先生目光如炬,非常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参谋长,别听这小子狡辩,让我来教训教训他!”大胡子张牙舞爪地要动手:“我看他没有一句实话,油腔滑调,不是汉奸,就是**贼。”
这回长褂先生没有阻拦,大胡子挥拳就打。成汉忠心里十分气愤,我就是偷了你个苕也不至于被你一顿暴打吧,我饿了二天,哪有劲跟你缠斗,看那大汉气势虽猛,却无章法,知道这只是一个拥有蛮力的庄稼汉,不慌不忙,等他冲到面前,灵巧一闪,出左腿一勾,轻轻一带,借大胡子之力,让他栽倒在地,怕他暗算,立刻跳开,动作一气呵成。大胡子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掉身上的灰尘,又挥舞着拳头,像没头的苍蝇冲来,成汉忠中手格住,左掌用力推出,结结实实打在大胡子的胸脯上,大胡子不由得连退几步,在哪个穿衬衫的馋扶下才站住。
“好功夫。”长褂先生失声赞道。
血气方刚的成汉忠听到称赞声,得意地说:“我现在是饿得没劲,不然这一掌会震伤他。”
大胡子拨出驳壳枪来,冷笑一声:“功夫再好,抵得住老子的子弹吗?”
见到对方出枪,成汉忠又傻眼了,长褂先生拍拍他的肩膀问:“听口音,你不是我们这里人。你是干什么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成汉忠把自己在码头路见不平,教训汉奸的事情说了一遍。长褂先生呵呵笑道:“想不想吃饱饭?”
“想!”成汉忠眼前一亮,大声应道。
“那进寨子吧,看你这伏狼狈样儿,怕是一步也走不动,还能打架?”长褂先生示意另两上人请成汉忠进入寨子,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厅,在一张八仙桌前坐了四、五个军人。
长褂先生跟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军官耳语了几句,那[军官上下打量成汉忠,淡淡地说:“送上门的兵,不错,是块当兵的料,那就留下来吧。刘雄把他交给你们排。”
长褂先生吩咐道:“刘七,把他带下去,先管饭,洗澡。然后登记。”